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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最美的轉身——許芳宜《我心我行》中的孤獨私語

郭強生 | 發表時間:2017/09/26 17:19 | 最後修訂時間:2017/09/27 11:38

評論的展演: 許芳宜&藝術家《Salute》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就算是之前從不曾欣賞過現代舞為何物的觀眾,在觀賞了許芳宜新作《我心我行》中她的那一段獨舞之後,我相信都會受到無比的震撼。

      在偌大的國家劇院的舞台上,一個純藍的背景,一張簡單的長方桌,一個T恤牛仔褲的身影,竟然可比巨型銀幕上的特寫鏡頭。哪怕是當今任何演技絕頂的明星,在無台詞的情境下所能傳達出的內心戲深度,許芳宜這位曾為瑪莎葛蘭姆舞團的首席舞者,恐怕都還要更勝一籌。

      現代劇場這些年來,不論戲劇還是舞蹈,從西方到東方,都彷彿仍陷於解構主義的迷霧中找不到出口。如果我們回顧在「表演研究」(performance study)興起後,這三十年來所成長的一批的藝術家,對外的論述能力增加了,但對自我的認識與探索,反而更遭遇概念先行的窘境,總得要先設定出某個脈絡才能安心。我要回歸,我要批判,我要擁護,我要揭發,但那個回歸批判擁護揭發的題目,卻往往壓抑了任何藝術表現中更重要的那個「我」。

      許芳宜的《我心我行》是難得的動人之作,就在於她完全拋掉了符號與論述的枷鎖,只回應一個更龐大、卻也更私人的題目:「為何舞蹈?」,並如此深刻精準的刻劃出生命中最艱難的一個課題——孤獨。

      一般舞者,甚至是以文字為工具的小說家,如果沒有真正的反芻或勇敢地面對過孤獨為何物,應該都會概念式的,想當然耳地以為,那就是一種安靜孤寂與遊魂般的失魂落魄。孤獨是喧囂的,套用捷克小說家赫拉巴爾的書名。只有真正與自己的孤獨相處過的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充滿了蘊積能量卻無法言說的苦悶狀態。儘管整段獨舞在體能與技巧上是極大的挑戰,但是舞者也彷彿從中獲得了最大的釋放,完美的表現,讓人對美這個字有了一種銘心的屏息之感。

      孤獨讓人不安,是由於並不想放棄。許芳宜這支舞作非常哀傷,但也極為療癒。每個人的生命走到了某個階段,其實都是異鄉人。這支舞蹈的難度在於它建立在生活的日常,又從生活的日常進入意識的幻覺與記憶的遊走,全憑舞者的氣韻貫穿,早已超越了動作本身的物理性,而是牽引出觀者內心的顫抖,而與舞者有了合體的奇妙體驗。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我心我行》在獨舞部份除了讓我們看到,許芳宜仍是當今放眼世界舞壇的一位明星之外,也讓我們看到她為夢想付出的所有跌撞背後,那些堅強又感性的時刻。與她雙人舞的部份,來自蒙古的年輕男舞者歐圖.杜加拉雖不需有同樣情感深度上的角色要求,但也非常稱職地為主角的愛情/理想、背叛/扶持的兩難,提供了足夠的強度做為附線。

      《許芳宜&藝術家》這次同時也推出了另一支她為年輕舞者所編舞的小品之作《interweave》,以及外國藝術家羅素馬利方的作品《One》與《2×2》,嚴格說來都只是為下半場的《我心我行》暖場。但是整場演出的燈光設計沈柏宏,非常值得給予掌聲。看似簡約,但在色調上卻異常細膩,是國內劇場少見的佳作。

      從第一次在紐約舞台上看到許芳宜時的驚豔,到今日《我心我行》帶來的感動,我感覺她身為舞者最好的生命時光才要開始。宛如一個美麗的轉身,誠如她在節目手冊中的留言:「不惑之年,只有面對才見真實,只有放下才能隨心。」當許多藝術家仍然在忙於回應外界的風潮,我看見的是她在與我們分享,如何理解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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