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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殿、道場與修行

張曉雄 | 發表時間:2017/09/30 17:58 | 最後修訂時間:2017/10/02 11:00

評論的展演: 許芳宜&藝術家《Salute》

1991年11月30日,阿德萊得節日中心歌劇院。紐瑞耶夫披著長袍,步履踉蹌地在台上走動,他的前方,是一個俊美修長的男舞者,在拼力地展示騰躍的技巧。這是紐瑞耶夫告別世界的巡演最後一站。

對於魯帝的告別,前一站的悉尼觀眾毫不買帳,紛紛以天皇欺場為由要求退票。阿德萊得的觀眾,顯然比東岸商業之都的觀眾來得溫馨,他們是來向這位行將倒下的巨星致意的。這一刻,被同在節日中心的另一個劇組《Caberat》的演出人員目睹了。他們比歌劇院的演出早十分鐘結束,顧不上一切,從連結後台的通道,湧到歌劇院右側台,看著面色蒼白大汗淋淋的魯帝悲壯而從容的告別。我,也在《Caberat》的劇組裡。

演出結束後,後台大門擠滿了舞迷,紐瑞耶夫曾經的舞伴、前蘇格蘭芭蕾舞團的芭蕾琳娜莎莉.科拉.簡妥也夾在人群中動彈不得。魯帝的房車開出來了,人們讓出一條通道。車上的魯帝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莎莉,他搖下車窗,擺擺手,慘澹地說:“再見,我親愛的。再見。”一年多後,紐瑞耶夫與世長辭。

莎莉(我在阿德萊得藝術中的老同事)曾說過當年她與魯帝的合作總總,其中一段非常深刻。魯帝多次指著台下的舞迷說:她們為我而來,也在等著看我何時倒下。

是的,身體是舞者全部僅有,也是其靈性天賦之棲所。其日復一日的磨練,更像是一種苦行修為,而身體,便是讓其天賦靈性閃耀的道場。只是,肉身道場比不得木石聖殿建築近乎永垂不朽,但依卡洛斯式面對宿命的執迷無悔,卻是真正讓人痴迷而感動的。

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春夜,到林懷民家作客,進屋沒多久,就接到一通紐約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坐在門口皮箱上去留兩難、天人交戰、痛哭失聲的許芳宜,電話這頭的老林更像老爸的架勢:你先別管,買張火車票,隨便去哪裡都可以。放空!不要想!兩個禮拜後再作決定。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放下電話,老林問我,剛才他對芳宜的建議如何。我說:聽得出來,您希望芳宜回來,但她在掙扎。她想回來,但國際舞台對一個台灣舞者來說太重要了。台灣是她的家,這裡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但得到國際的肯定,對台灣舞者太重要了。老林瞅了我一眼,在三個小時後撥通了紐約的電話:“如果你有那麼一絲留下的想法,你就留在紐約吧。”爾後的故事,舞迷們大概都知道了。

我之所以這麼說,因為對自身文化太過了解了。這些極有天賦的舞者,少了國際舞壇的加持,很難在自己的土地上被肯定。尤其過往台灣的媒體評論,非常吝於將表演者的名字寫在其洋洋灑灑的文章中。光環,鮮少屬於這些以身體為道場的舞者,而時間之於舞者,卻是如此苛刻。

於是,當舞台上芳宜拎著皮箱大步向前時,她的執著、勇氣、義無反顧,以及作為國際頂尖舞者的臨場感與光芒,已經令人折服,至於其他種種,已顯得無足輕重。

許芳宜的《我心我行》,不在展示殿堂的神聖輝煌,而在揭櫫其道場的斑駁蒼涼。雖然來得有些直白,但卻深深打動人心。也許,對昔日的身體經驗放得再徹底一些,那斑駁之下的故事幽微,會更加動人。這,應該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在這個自白式的作品裡,已經看到了揮別舊日的新的可能。

 

張曉雄
2017.9.30
望山居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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