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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慾望的奇異之花:談何曉玫實驗創作計畫《極相林》,科幻為了刺穿現實

樊香君 | 發表時間:2018/11/06 16:17 | 最後修訂時間:2018/11/20 18:13

評論的展演: 2018 關渡藝術節—極相林-實驗創作計畫

圖版提供|何曉玫舞團     攝影|宮嘉延


將身體極端扭曲並與其他身體拼裝的表達在當代劇場中已見怪不怪,不說在台灣上演的偷窺者舞團等歐陸脈絡,就台灣創作者脈絡而言,近年在作品中以身體的暴力拼裝指向生命中情感匱乏狀態的編舞者劉冠詳,以及試圖透過馬戲身體對應社會現實的圓劇團林正宗均在此列。這裡要談的《極相林》創作者何曉玫近年作品中,舞者身體扭曲與拼裝也是重要符號。從2013年《親愛的》與2015年《假裝》中女上男下拼裝身體虛偽擺弄姿態指向關係中的不真實。而今年五月的《默島新樂園》中兩個經典重現段落:<默島樂園>(2006)以及<芭比的獨白>(2009),更讓我們看見原來十年前的何曉玫,已開始透過身體的異化與奇觀化反思當代人的處境。好比坐立高竿上的藝閣魁儡如女神般僵固且誇張舉弄肢體指向聖俗的斷裂與翻轉;又或者如性別與肉體扁平化的芭比指向與身體疏離的現代人處境。

感知背景異域化

回到作品感知結構。上述作品,無論如何皆存在背景為奇觀或異化身體拉出景深,透過編舞者所給予的感知背景,作為觀者為奇觀身體定位的基本途徑。這條讓觀者透過自己的現實處境與眼前所見得以勾連的方便法門,在《極相林》中被模糊化,或說異域化了。何曉玫這次不談人際關係、社會或其眼中的台灣文化,她只講一種植物生態系統。於是,我們也只能順著何曉玫將背景異域化後的世界進行感知。那極相林是什麼?植物生長又是什麼狀態?比起描繪現實中的虛情假意,這植物世界似乎存在較高的不易親近性。背景異域化雖看似一個遠離現實的方向,卻其實是欲左還右,透過遠離而更靠近現實。因為牽扯到「生態」、「系統」無論如何一定存在「運動」。只看創作者如何透過此世界的運動,重新編織感知焦點以折射甚至刺穿現實。某些科幻片的感知運作即是如此,好比年初上映的《滅絕》(Annihilation),即透過降臨地球的外星生物體繁衍原理,隱喻人類關係中的毀滅、再生與突破界限的無線循環,看似異形入侵,卻折射人類現實關係或心理狀態其實扭曲度大勝外星生物體。

圖版提供|何曉玫舞團     攝影|宮嘉延


肉體扭曲凌遲感

背景異域化之後,如何為這植物異世界繁殖骨肉,也就是如何「運動」則是作品的核心折射點。如前所述,在何曉玫之前的幾個作品中均給予現實背景,為身體奇觀化或異化製造景深。如此,觀者對於眼前所見較易透過視覺化想像,為眼前看到的男女拼裝人填充上關係的虛情假意或情感匱乏狀態;如此,也似乎輕易跳過肉體廝磨可能觸發身體共感層面以啟發有別於視覺的體感途徑。不過,在一個已有景深的作品中,身體的視覺化想像的確不失為易於操作與親近的勾引線。

視覺化想像在《極相林》中當然也是大面積的存在。無論是被綠色鐳射光鑲嵌、操縱、刺穿的男女們,或者是一開始如從雨林或從培養皿慢慢長出的外星生命體,有不斷對稱下腰坳折如開花般的花瓣,也有背著兩條大腿如頂上觸角盼望遠方的昆蟲女,甚至因為舞台效果而產生的半身人、倒栽的去頭人等等。這些視覺化身體以及彷彿洞穴中回音的聲響空間感在作品開頭先是為我們的想像建構出了一片異域。

然而,骨肉於異域中的鑲嵌重點還在於這些扭曲的身體形象如何「運動」。緩慢是一種節奏感,但是當一個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折腰以緩慢的姿態進行,或者好幾塊看似屍體的身體緩速滑落舞台,這個緩慢即在劇場時間感上開啟了一條在場觀者身體得以共感的空隙,也更因此在詮釋上連結了一種肉體被緩刑的凌遲感。也就是說,這些奇觀式的身體並非如大部分的馬戲或部分舞蹈手法中,虛飾肉體本身的被操弄狀態,代之以一種內化奇觀的姿態理所當然行為。在《極相林》中肉體緩慢坳折的奇觀,以及表演者看似被凌遲撕裂的狀態,在部分時候是被放大進行的

圖版提供|何曉玫舞團     攝影|宮嘉延


吞噬慾望的奇異之花

放大肉體的凌遲感何用?這時候表演者詮釋便賦予了在異域空間感、凌遲時間感中的靈魂作用。大約最後幾個畫面,總是其中一名舞者以強者姿態壓迫其他舞者的手手腳腳,被壓迫其下的舞者掙扎扭曲,欲加突破卻無果,充滿慾望卻被壓迫的肉體在其中相互傾軋,最後被一股如黑洞的力量吞噬為整體中的一部分以繼續滋長,慾望沒有消失,而是越形巨大,一朵吞噬慾望的奇異之花如現眼前,「極相」於焉成形。雖然奇異迷人,卻也不免看見在《極相林》的表演者狀態中,大約不出兩種:被吞噬的惶恐與吞噬的勝利者姿態,然而僅位於同一層次兩個極端的表演狀態(只位移於吞噬與被吞噬之間、勝利與失敗),也讓《極相林》似乎重複著相同的隱喻而未能推進。而原來緩慢節奏所營造的肉體凌遲感,一個不小心也滑入了整體呼吸的遲滯感,如拼裝手腳的奇異之花在雲霧黑洞前的久待似乎也讓訊息傳遞陷入空白。

不過這是實驗計畫的一個階段吧。十年前,何曉玫著手於身體與處境間的異化,十年後,她將這種處境推進到身體本身的裂解、重組與相互吞噬,在新的實驗創作計劃中將背景異域化,透過植物生態中為了生長而產生的運動方向試圖編織起一片不止折射現實,更刺穿現實的世界。就實驗計畫而言,從《極相林》起手的感知結構與骨肉運動建立可以看見何曉玫果然具有資深創作者架勢,而「極相」究竟要極向何方?或說何處是生「相」之心所在?我好奇也期待實驗創作計畫的下一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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