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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西北風把肥皂泡泡都往觀眾席方向吹去

黃大旺 | 發表時間:2020/08/30 17:06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1/20 17:44

評論的展演: 2020台北藝穗節_《Play》

第十三屆臺北藝穗節系列節目

20200826日(wed19:30松山文創園區─巴洛克花園

 

在演出前二十分鐘,現場開放觀眾進場入座時,三個演員──兩男一女,男演員一個香菇頭一個光頭,身高都顯然高出女演員一大截──分別站在舞台三個角落,用手上的塑膠框吹出大大小小的肥皂泡泡,這些泡泡迎著入夜後的強風吹向觀眾。演出由導演鄭志忠(以下「主任」)按下手上的腳踏車鈴進入第一個段落,演員蓋上手上的肥皂水小罐,拖著各自的旅行箱展開「旅程」,到了定點三人打開旅行箱,把自己的帽子、外衣與鞋子脫下收進旅行箱裡,並且開始以高舉雙手、緩緩踏出大步──堪稱劇場觀眾熟悉的柳春春招牌動作──在舞台繞行。演員三人繞行的空間,也帶出了劇場的燈光構造:除了場地既有的夜間照明,還有用LED強光手電筒(內建大容量電池,可當行動電源使用,以掃具壁掛架固定在小型三腳架上)與梳妝鏡反光交織的微光。「圓圈內」位置較高的手電筒打光、同樣色溫的腳燈,以及「圓圈外」交錯放置猶如遠處漁火點點的鏡子與手電筒,也強烈地呈現了柳春春的美學堅持,看起來好像都是在光華商場四樓五樓或小北百貨等日用品賣場就買得到的東西?事實上都經過了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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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演出劇照      攝影|許斌     圖片提供|柳春春劇社


這次柳春春選擇了二十世紀法國劇作家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晚期的作品《喜劇》(Play,出版:1964)文本,這齣戲從一開始提到「一男二女坐在甕中只露出頭」,就表示他又不打算呈現觀眾習以為常的意境。由於觀眾看不到演員藏在甕中的身體,就得更仔細看他們的臉部表情、聽他們的台詞。燈光也是一種重要的指引,但在本次的製作連燈光的變化也減到最少,沒有探照燈也沒有濾色片,只有中國製造的白色LED強光。演員在周行舞台空間的過程當中,就像各自舉著自己本來應該坐進去的甕,有些觀眾或劇評人已經料到這些甕在戲中一定會破(如果製作預算夠他們每一場都用新品),或是念在小成本製作(尤其是藝穗節的節目)祈願大甕可以與演員一樣全身而退,觀眾看到的演員表情卻都與那三口看不見的大甕連結在一起,演員的肉體在無形的音樂之中承受著大甕的重量。演員漸漸地發出聲音,一人發聲另兩人跟上,發出的聲音從單一母音逐漸形成文字與完整的句子,觀眾才會知道是這齣戲的台詞。


柳春春的「玉泉小隊」在演出前,必須在忠孝西路底的玉泉公園進行所謂的「玉泉特訓」。這種訓練法講求耐心,透過規律而緩慢的移動,在不同演員身上呈現的結果也有所不同。但是本次演出中,含有大量的台詞,也就是貝克特的劇本,在演出裡都像是連珠炮機關槍一樣,從演員口中猛烈噴發,相較於強風吹拂下的肥皂泡,演員在持續不斷的動作中噴發的台詞,已經打破本旺導演、林易澄編劇的《揉:多話劇》(柳春春劇社‧旃陀羅公社聯合製作,2014年,牯嶺街小劇場),創下柳春春有史以來最多台詞的紀錄。《多話劇》當時的構想是做出一部演員從頭說話到尾的戲,以呼應柳春春過去製作裡台詞的「缺席」,由於預想的四名演員中有兩名演員因故不克參加演出,就在現場播放這兩名演員的預錄讀稿。在《多話劇》中的台詞,不論是現場部分,還是預錄部分,都充滿荒謬與後現代的非線性,而《PLAY》的台詞,原本是一男兩女告字描述所知的事實,在此則以類似錄音帶頭尾相接重複播放的方式,在移動中不斷反覆,以賦格fugue)的方式交織。汗水不斷從演員身上滴下,兩男演員單腳站在女演員兩旁,女演員也單腳站立直到舉起的腳終於受不了了才換,這時三人還像是日本幕府時代長崎沿海隱密天主教徒背誦聖詠(oratio)一樣一直噴著台詞,單腳站立並不是想像中容易的動作,更何況帶著玉泉特訓那種強韌的身體性,觀眾不禁擔心他們是不是會被蚊子叮得一直想抓癢。在演員念白過程中,包括燈光執行林靖雁在內的工作人員還得負責舞台效果:吹泡泡或在舞台後方持水管往演員方向灑水(而非直接對演員打水),成為象徵性的舞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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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演出劇照      攝影|許斌     圖片提供|柳春春劇社


柳春春招牌動作這次策略性地抽離了台詞與身體的關係,讓演員在吃力的狀態下噴發大量的台詞,以更短的時間(演出時間比《揉:多話劇》短了十餘分鐘)呈現出更專注的身體與聲音。這齣戲的音樂性並不來自配樂,不要說沒有音樂或音效執行,連歌的旋律都沒有,節奏、韻律與和聲完全源自演員的肢體動作、互動與在空間內的靜止與移動,可以當成廣義的音樂,而且是嚴禁即興表現的背譜演奏。


在場面看似永無止境地滾動的同時,主任再度發出鈴聲,三人同時以最深的鞠躬向觀眾謝幕,並在掌聲結束後,各自拖著進場時的手提箱緩緩離場。演後沒有座談,但包括主任在內,演職員在大致收拾並穿回衣服後,可以回到現場與觀眾交流。主任不負田啟元所託,透過柳春春建立了獨樹一幟的身體語法,足以與日本的「地下劇場」相提並論。在此並非誰去媲美誰,或是誰撐比較久,更在於可以放在同一基礎上暢談無礙。經年累月培養的身體訓練,固然在不同演員身上呈現不同的結晶,柳春春則以堅定的緩慢移動鞏固了自己的語法,並隨著八月的大風傳來的大大小小肥皂泡傳遞給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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