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祥樂隊《我庄三部曲》:當現代客家歌謠創作飛向宇宙
黃大旺 | 發表時間:2021/04/23 15:20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5/25 09:54
評論的展演: 2021TIFA 生祥樂隊《我庄三部曲》演唱會
《我庄三部曲》演出照片 攝影|劉振祥 圖片提供|山下民謠
生祥樂隊與新銳作曲家張玹、國家交響樂團成員與享譽中歐的青年指揮楊書涵搭檔,再加上動畫與動態美工(motion graphics)投影,打算跨出自己最大的一步,就像是讓他們在國家音樂廳舞台上搭起一座火箭,並於晚上七點半發射升空,卻因為火箭發射升空的聲響太大,嚇壞在場的觀眾。摀住耳朵的聽眾會說,他們這步跨得不成功。有的觀眾覺得刺眼,有的覺得刺耳,有的被推進器的煙嗆到,而火箭中間還幾度飛離航道,實際上這一步總有踏出去的一天,他們也不得不踏出去。
上半場聲音混成一團被觀眾「客訴」,下半場林要求音控調整,總算讓觀眾滿意。對音響公司或錄音工程師而言,國家音樂廳是最難搞的場所之一,小提琴、鋼琴之類的器樂還好,像這種結合插電(麥克風、電吉他、電貝斯)與不插電的編成就需要一番苦心。引用生祥樂隊臉書粉專內文,他們進場前就已開始彩排,演出前三天進場確定實際音場。在接獲觀眾投訴後,再要求音控工程師把主唱往音場的前面推,才平安跑完下半場。現場投影部分在後段突然出現指令行,如果這場演出不是《台北機電人》,就表示綠乖乖壓不住及時演算的出包,所幸不影響節目演出。沒有被火箭爆炸嚇跑的觀眾,給予台上的林生祥、鍾永豐、生祥樂隊的高手們、友情客串樂手與國家交響樂團團員最熱烈的掌聲。這是生祥樂隊第一次跨足古典的嘗試。
台灣的流行音樂史上與大編制樂團的合作不多,大部分製作人想到的大編制,就是找弦樂拉簡單的旋律,鮮少有人會想到美國巨星史考特‧沃克(Scott Walker,1943-2019)的個人專輯。沃克從青少年時期就是偶像歌手,在一九六○年代從「沃克兄弟」單飛後,一度擁有與披頭四各擁半邊天的聲勢,由於翻唱許多比利時詩人布瑞爾(Jacques Brel,1929-1978)的詩作,在歐洲的人氣遠高過美國。他的前四張個人專輯,不僅人聲清晰,大編制樂團的華麗編曲也有分明的定位。以全長不過三十分鐘幾秒的《Scott 3》而言,從第一首曲子的弦樂音堆前奏,就足以吸引聽者留神聆聽,儘管旋律不複雜,編曲層次依然豐富,不知不覺就聽掉三十分鐘。一九八四年由自己與錄音師彼得‧華許(Peter Walsh)共同製作的原創專輯《Climate of Hunter》以來,沃克的曲目更加抽象無調,並延伸至後來的四張電影配樂、三張個人專輯與一張與西雅圖毀滅金屬團Sunn O)))合作的專輯,排場可以很大,或使用誇張的配器如家用五金、中近東彎刀甚至現宰豬肉,但錄音品質優良,經得起大型音響播放的考驗。如果以台灣傳統喪葬洋樂西索米排場「湊match」的想法,禮儀社可以找百餘人手持各種喇叭製造西索米的大陣仗,卻只需要有兩支薩克斯風與大小鼓發出聲。至今我們可以看到的西索米,在編制上幾乎全部只剩薩克斯風。生祥樂隊與編曲張玹自然明白多不如精的道理,即使不需要百人大陣仗,最小管弦編制就可以製造想要的感覺。可惜打擊樂器的特殊奏法,例如以琴弓拉奏銅鈸邊緣製造尖銳的聲音,都會被聽眾誤認為麥克風音量開太大產生的回授。大編制樂團編曲的重點不在大聲,在音響效果不佳的地方,各聲部是否保有清楚的輪廓,考驗演奏者與指揮,也考驗演出的主角如何當下與舞監音控協調。林生祥宣布持有國家音樂廳演出票根的觀眾,屆時可以免費兌換《我庄三部曲》CD,也就是本場演出的所有曲目,如要保持編曲樂譜的原汁原味,最理想的方法就是在錄音室完成,作為對原詞曲與編曲的尊重。
《我庄三部曲》演出照片 攝影|劉振祥 圖片提供|山下民謠
二十世紀後期西方古典音樂界最重要的指揮家之一布列茲(Pierre Boulez),一九五○年代初期出道就以壞小子形象震驚樂壇,一九六六年曾在文章中揚言:「要改善歌劇院音響最優雅的方法,就是把它炸掉。」這句話雖然使他後來在瑞士指揮後,被安瑟美(Ernest Ansermet)支持者報警逮捕,但他在巴黎歌劇院的長期合作,除了指揮歌劇以外,也以藝術行政者的身分提出許多建議,而不是炸掉當時的嘉尼爾歌劇院。布列茲死後,巴黎歌劇院網頁上特別發表一則悼念專文,感念他對表演藝術的貢獻。布列茲除了設法改善既有場地音響空間,也在法國政府的贊助下,成立了國立音響音樂研究中心IRCAM,以及專門演奏二十世紀古典難曲的當代樂集(Ensemble InterContemporain),開發出來的技術對後來的流行音樂產生各種影響。近年許多科技藝術家會使用的應用程式Max,以及作曲軟體Ableton Live的應用套件Max for Live,都是IRCAM音樂音響技術最主要的延伸。
台上的獨唱者如果換成已解散樂團「濁水溪公社」的主唱柯仁堅,這場音樂會在音樂上一樣成立?惡名昭彰的濁團在一九九○年代中期接受獨立媒體訪問,就曾經提過假以時日會在國家音樂廳表演一場大型音樂劇,然後把它燒掉。濁團以來台灣出現很多龐克樂團,可說沒有一支樂團具有柯仁堅的魅力。在原來的主唱蔡海恩離開濁團以後,儘管一些來湊熱鬧的網友,還是會把看得到的垃圾與寶特瓶往台上丟,擅長流行旋律的濁團也不再龐克,更接近風格清新的民謠搖滾樂團,甚至也找來林生祥以台語跨刀獻聲。從武裝暴動到台派暖男的轉變,其實也是歷史的必然,甚至可以說小柯領軍的濁水溪公社,從二○一○年「七俠五義A閤發水陸大法會」(2010/09/04台北三腳渡碼頭)之後,就不再需要過去那樣的形式造反。於是濁團的大編制也更加可能,例如專輯《人民‧鄉土‧勃魯斯》(2014)的管弦樂。如果只是在既有的曲中增加管弦樂編制,柯仁堅跑去站在林生祥的位子上唱台語歌,即使方向會截然不同,觀眾也不會丟寶特瓶上台,這樣的演出一樣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