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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鄉破裂土地的修補與再生─對東石鄉『後植民計劃:社區生根創作』的觀察

黃海鳴 | 發表時間:2017/08/30 17:34 | 最後修訂時間:2017/08/31 15:56

評論的展演: 東石鄉【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

前言:影像消費之後 

    無可諱言的,在一個影像資訊過度而同時也對影像快速麻痺的時代,自然大災難後即使已經經過整理的地景,就如同遭遇可怕的時間破壞力以及產業轉變淘汰力量所造成的產業大廢墟,就像如同慘烈戰爭後留下來的殘破恐怖現場,因為能夠召喚恐怖破壞力而產生巨大的視覺震撼,而總是經常和喜愛揭露各種壓迫的當代藝術共生在一起。

    這類的作品,很難避免產生正面的價值的同時,消費了這些災難或做為一個收成者─把成功建立在別人的災難之上。假如這根本就是藝術要產生作用時很難避免的必要之惡,那麼藝術是不是在展示現象、表達憤怒、表達同情、揭露問題、啟動思考之後,還要繼續擾動以維持長時間的關注、甚至持續動員參與改變的行動。

     這種改變的行動,可能還只是暫時的解決急迫困難,也可能是陪伴協助推動需要時間的結構性改變。藝術進入這樣的過程,意思是說避開前面的那些快速直接收成的過程,而「參與陪伴協助需要時間推動的結構性改變」,這種態度轉變的本身就會是一個難題,但是對於處處講求快速效果的台灣是別有意義的。

   最近發現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提到青年投入在地的三波浪潮:「台灣第一波青年返鄉潮主要是在1990年代。在解嚴的時代背景下,他們返鄉的目的,主要是希望透過重新認識及參與在地事務的過程,重新建立對自我身份和價值的認同。」「第二波青年返鄉潮則是在2000年之後,921地震對許多在地產業活動造成巨大破壞,地方產業又因外移加速而面臨轉型困難或凋敝危機。」「第三波青年投入在地運動,則大概是自2010年之後興起,至2015年出現高峰」。

    第一個時期種重點在於宣告態度立場,第二個階段重點在於大災害後的災難防治與災區重建,第三個階段的重點在於陪伴推動長時間累積的結構性問題的改變與後續的真正的成長。「宣告態度立場的藝術社會介入」、「大災害後的救助急難的藝術社會介入」, 都還可以有一個可接受的時間範圍,而「陪伴推動長時間累積的結構性問題的改變與後續的真正的成長」,假如說同樣可以將其視為一件需要更長時間的藝術作品,至少它是較難以將其當作一件作品來感受。此外,這件作品要從哪一個時間點開始計算,要從那一個點之後開始當作具備一定的明朗的作品的性格與條件?而這件作品需要關注到那些脈絡?各種歷史緣起、各種直接間接協力的脈絡?

    這些都是當我要寫像『後植民計劃-社區生根創作』在嘉義東石鄉,高雄甲仙鄉所舉辦的藝術計畫發表會的評論時,所要思考的。為了能夠專心深入,我將專門討論『後植民計劃-社區生根創作』在東石鄉的計畫成果發表。

 

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運動的持續發展

  《後植民計畫》源自於策展人陳泓易從2003年開始研究與實踐在台灣的生態熱點社區種樹,自2010年以來有許多藝術家與學生加入,迄今植樹超過95,000棵台灣原生種樹木,範圍包括屏東霧台、高雄甲仙、雲林古坑與成龍溼地、嘉義布袋、東石、新美和台南七股等地,許多是莫拉克風災受創區域。這個種樹的行動可說是《後植民計劃》重要的前身,也是計畫當中一個不會停止發展的未來。(引用展覽簡介)

    十幾年來,種樹計畫與社區互動,從認識彼此、熟悉環境開始,如今已成為了照顧環境的夥伴。就像一棵樹苗被種下後需要長時間照顧與觀察,為了聚集更多人力與資源,這個計畫從生態行動發展為文化行動,期待以藝術作為方法,讓更多人知覺到自己的可能,參與連結,具體行為。(引用展覽簡介)

    這一次,由陳泓易擔任策展人、蔡明君擔任協同策展人的東石鄉【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的展示中,原先為了防災持續十多年並且還會繼續進行的種樹的行動,幾乎沒有被凸顯,反而是透過非常在地、非常務實、非常有經驗的嘉義縣鄉村永續發展協會的中介,建立以及創造了和必須要面對嚴峻生態問題、產業轉型問題的東石鄉的沿海社區以及民眾的緊密關係,並且還在這裡留下了三件互動性作品。互動性是一個被用爛的字眼,應該是說,這裡進行著一種「創作主體的轉移」。

 

三件啟動主體轉移的現地創作

1.大型裝置建築『懸亭』:

藝術家:陳宣誠 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博士,現為中原大學建築系專任助理教授,以及共感地景創作|ArchiBlur Lab 主持建築師

    藝術家之前在當代館展出過的『浮橋』移入了東石塭仔社區,拆成幾個部份後重新構造,直接進入蝦魚塭地景,同樹一般往上抬升形成一處懸置的場域,而有了一個開放的新的起點。一邊向著背後的大廟大排水溝以及聯外的產業道路,另一邊向著自家的蝦魚塭以及多元功能的社區辦公室基地。基本上它融入環境,相當的低調。

    很密又透空的懸亭室內與蝦魚塭岸邊的狹窄步道重疊,『懸亭』穿越糾結的苦楝樹欉,也讓苦樹枝在其中繼續成長、開花結果。因為它的奇特節點位置、因為它的透空、它的未完成狀態、因為它取用當地舊窗戶廢材料、因為它的搖晃、因為它的各種光線、因為它的各種風、因為它的葷的素的各種氣味,因為可以垂釣、因為可以對話、因為可以分享,而產生了無數的愉悅地、輕鬆的、不居形式的交織與共振,好像有了想法就可先試試,沒有太多負擔。

     『懸亭』它當然有非常特殊的精製的視覺設計,但是更重要是各種身體的感受、各種植物動物生命、各種文化語言族群、各種產業知識、各種生態保育行動、各種與蒼海桑田的土地變遷的歷史記憶、各種當地產業發展的對話在『懸亭』這裡匯聚。在某種程度,它是旁邊的使用很多回收材料、很手工搭建的具有多元功能的社區辦公室基地的一個縮影、一個地標,它讓這個很難定義的場所更容易被立體地思考。

     它既緊緊附著於偏向漁村的在地場所,它也讓各種外來的刺激有被思考、運用、重新詮釋組合的機會。其實我們知道,在地的發展更依賴在地的持續的能量,這件作品把整個藝術計畫的重點又拉回到當地自身的生態/人口/產業的網絡關係之上。 

   

 2.〈東石的地圖|Mapping Dongshi

藝術家:許哲瑜HSU Che-Yu 1985年出生於台北,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現為自由藝術創作者。

     〈東石的地圖|Mapping Dongshi,可以算是一張趣味化觀光導覽地圖,用來簡介東石這些充滿著記憶交織的地點,包括:1.永續發展協會/五十分生活工作室、2.港墘國小洲仔分校(現為東石鄉日托中心)、3.百年榕樹─龍壽爺、4.黃麻田(預定地)、5.洲仔泥灘地、6.百年土沉香;福安宮舊址、7.砍掉重種的榕樹、8.草地狀元古宅、9.龍岡意象,翔龍崗崗麓、10.林家古厝─古井、11.網寮、蚵殼賞鳥屏、12. 白水湖蚵學家、13.屯子頭─招潮蟹平台、14.田媽媽東石采風味15.蘆筍田、16.玉米田、17.小麥田。單獨面對這張地圖的時候,連我也會嫌為何沒有舉手之勞就可以做到的實際地景攝影的搭配,這裡卻是要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實地參訪活動來親自連結。

     許哲瑜把它們畫成圖畫,放進一份不僅給訪客也可以給在地居民的旅遊地圖裡。簡直就是帶有超現實味道的地方民俗風情畫,6月9日理事長帶我到處去參觀,覺得這樣的風格和在地的人文景觀非常的貼切。如藝術家所說:「跟隨這份地圖所認識的東石,所聞所見不會是風景奇觀,而是地方的快樂與哀愁」。或是換另一種方式說,他要將這些人文自然生態地景植入到參與者的心中。

 

 3.〈聲東石兮〉|Sound Dong Scape Shi

作品播放清單 https://soundcloud.com/pineapplehsieh/sets/sound-dong-scape-shi
開幕表演 https://soundcloud.com/pineapplehsieh/20170527-sound-dong-scape-shi_sound-performance-record

藝術家:謝奉珍,1987年出生於台灣高雄,是一位以聲音為主要創作媒材的藝術家。

      〈聲東石兮|Sound Dong Scape Shi〉這件聲音作品,在環境聲音的部份,藝術家錄製了「在地的風聲、魚池聲、蚵殼聲、農作物、產業運作等的聲音」。在口述訪談的部分,她錄製了「與在地產業及農作物相關還有特殊景觀的口述訪談。透過聲音的聆聽與在地人口語的描述,運用線上網頁聲音的發佈,與現場聲音重組,進行表演。〈聲東石兮〉企圖透過聲音辨識著自然環境、產業與社區之間的變遷」。這件作品建立的資料非常的多且豐富,它在在都為快速的消費型觀光行為,補充更為深入的、只有當地人才能夠體驗的人文自然生態的內涵。

      非常有趣的共同點是:這幾位藝術家,都透過最恰當的形式,將當地有趣的、有代表性的各種其實是無法被切割的事物,列舉出來,並相互補充支援,讓觀賞參與者以最直接方式直接感受其最原始的交融狀態。這個創作展示,並沒有有甚麼張揚的類似地標式的作品置入,作品好像是特別要成就在人的身上。就像協同策展人所說:「到最後共同合作,從文化、歷史、生活等面向去與他們對話,留下共同回憶的方式創作,是他們沒有想像過,而我們也很高興可以成功落實的部分」。我其實要再補充的一句話是:「這不光是回憶,它已經往前邁出一新的想像」相信對於辛苦工作一段時間的工作人員,以及成果發表會那天來參加表演及分享的社區民眾都是有感覺的。

()地方民眾的參與

    5月28日【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除了現場的蝦魚塭地景的對話之外,還有東石計畫發表會的特別表演:包括上面的謝奉珍包括地方各種音景及地方口述歷史的聲音表演、本地外籍配偶聯合國姊妹團的充滿活力的表演、阿公阿嬤阿姨阿伯前的洲仔辣媽完全讓人跌破眼鏡的跳舞表演。除此之外就是從中午開始讓人吃到累的午餐和豐盛得不得了的點心。這個我沒有親身經歷,但是光是它日常的一些社區的課程,就已經可以想像開幕當天的盛況。 

結論:在地植樹或是在地植民? 

    針對【後植民計畫】在當代藝術館的展覽,我在〈《後植民計畫》一發不可收拾的展覽〉的評論文章中, 提出了其實「種植未來的人民似乎才是更重要的」的觀點。也借用前面「青年投入在地的三波浪潮」,第一個時期重點在於宣告態度立場,第二個階段重點在於大災害後的災難防治與災區重建、第三個階段的重點在於陪伴推動長時間累積的結構性問題的改變與後續的真正的成長。

     「協會成員來自四面八方,包含社區工作者、教育界朋友、農村居民及熱愛及關心鄉村的一群夥伴們所組成」從協會簡介上的這段文字,我們可以體會這個偏遠以及需要進行產業轉型的地區,是多麼需要各種熱心又有專長的人的長期協力與陪伴,並且不斷地有新能量的進入。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年輕人返鄉的現象,目前來到嘉義縣鄉村永續經營協會的就有兩位,其中一位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夥伴是透過文化部的這個計畫來到社區協會工作的,另一位是為青蚵嫂們設計車子計畫得獎的東石鄉的年輕人。

     可以理解的這個【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一定程度的成功,一方面是因為它回應了這個特別的社區的實際的需求,首先就是大量持續地種樹,另一方面是這個計劃巧妙結合了嘉義縣鄉村永續發展協會具當地特色的場域以及結合這個協會非常踏實的平日經營的累積成果。我們不能太樂觀地說就實際解決產業轉型以及社區發展的問題已經有什麼明顯的進展,那是一個長時間以及需要長期的協力創造的過程。

     因為實際生態危機以及防災問題而啟動的植樹運動當然還會持續進行,因此還會持續回到當地。此外,【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策展人就住在屏東、並且在附近台南藝術大學擔任教職,因此有很多機會帶領學生在此實習等,這些都是有利於持續發展這一類型的藝術介入社區的客觀條件。

     這個藝術計畫非常困難,光是啟動這樣的藝術計畫就讓人佩服,我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有很高的評價。「生根」這兩個字可不能隨便用的,在一個迫切地需要生態復育、產業轉型,又人口老化、人口流失的的偏遠區域,必然需要有更多新的人民,它需要持續的內外的相互合作相互學習。這個【後植民計畫─社區生根創作】啟動了這樣的持續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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