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入府城安靜巷弄的驚世駭浪─談李俊賢在臺南絕對空間的個展【海波浪】
黃海鳴 | 發表時間:2018/01/30 17:02 | 最後修訂時間:2018/01/31 17:27
評論的展演: 海波浪Seascape─李俊賢個展
圖版提供|絕對空間
爐主李俊賢:
李俊賢本身就是非常傑出的藝術家,也曾經當過高雄市立美術館的館長,但光是用這兩個頭銜不足以凸顯他對南部藝術生態的影響力。也許從「魚刺客」這個藝術社群來理解他更為貼切及容易。
《魚刺客》這名字起自於藝術家時常聚集在高雄十全路邊的「全津切仔担」喝啤酒。「從2004年開始,那個非常日常庶民的路邊攤,成為當時〈高美館〉館長請藝術家喝酒的地方,經過10年的發展,在那個路邊攤喝過酒的藝術家應該有數百人,分屬於不同國籍、種族,很好停車、不禁菸、可以暢談藝術到天亮等等原因,使這個路邊酒攤成為高雄藝術很重要的論壇場所。」
從這個路邊酒攤所生產出來的藝術運動就有好幾個,舉最近的就有 2015年在高雄市駁二藝術特區舉辦的「海島‧海民──打狗魚刺客海島系列 - 旗津故事」,展覽總監李俊賢說:「……以前的人對海洋都不是這麼了解,海邊的浪的變化有其原因現象,卻都只是看著海、浪花拍打岸邊,做表象式的描繪與表現,也因此他號召一群「魚刺客」們運用當代的技術,來對臺灣這塊土地做一些描述、做一些表達。」說得白話一些,他覺得許多畫海的藝術家不懂得海,許多聲稱畫土地的藝術家也不盡認識臺灣這塊土地。
魚刺客進臺南府城:
繼2015年高雄市駁二藝術特區「海島‧海民─旗津故事」,又有《海島‧海民–臺南故事》,在臺南市文化局邀請下,由爐主藝術家李俊賢擔任藝術總監、年輕藝術家陳彥名策展,一共有14位藝術家,針對臺南相關題材創作作品,並邀請臺南市In Art畫廊、東門美術館、索卡畫廊、德鴻畫廊、新心藝術館5家畫廊共襄盛舉合辦展覽。參展藝術家多元探勘環繞在地性的人文、歷史、地理及自然環境,多面性的探究,我親臨現場,這個展覽傳達的是高雄經驗,而對於曾經與海洋非常貼近,但現在海洋只成為遙遠記憶的臺南府城,卻是一個重要的提醒。
雖然臺南有安平港,也有運河,對於一個海洋已經退卻許久且充滿古老懷舊歷史建築的臺南府城,【海波浪】這個展覽似乎有點遙遠。現在臺南要重新活化運河,基本上比較是要在原有基地上建立在一個親近河流的宜居現代城市,在這裡如果還要談海洋,也只是極度馴化的、被都市高樓建築圍繞保護、多少去脈絡、沒有大風大浪、沒有危險、可操獨木舟、可操國際比賽型風帆的水域。由於運河穿越城市核心地帶,稱不上城市邊緣,而是一個專門提供觀光渡假休憩的一個盡可能清澈的、平靜的、淡水的類海洋水域,那是一個可以和精緻的觀光休閒運動等經濟商業結合的一種去脈絡化的海洋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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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展覽作品之間的網絡關係
像海魚般在海洋湍流間悠游自在的經驗:
一幅是表現一個像魚一樣健壯、靈活,滑溜的身體,在淺海處岩石與湍流間的優游自在的浮潛行進,兩個靠得很近幾乎被海平面掩蓋的小島和另一幅處理蘭嶼與巴丹島間複雜關係的那幅畫中的那兩個小島很類似。另一幅表現潛泳的作品中有兩位潛水人在有珊瑚的海底悠游,多麼安靜平和的世界!從這個角度那兩個小島是相通的,因為有共同的水域。海底的兩人是不是分屬於蘭嶼與巴丹的一對男女?
蘭嶼島/巴丹島隔海的親密又衝突關係:
在畫面上方奇怪的寫著蘭/巴這兩個字,以及有許多貝殼裝飾類似愛心的造型,在它兩邊各有一個小島,一邊是蘭嶼,一邊是巴丹島。而在下方翻滾的海浪中一邊是蘭嶼人操者蘭嶼的獨木舟,另一邊是巴丹人操著他們特有的獨木舟,旁邊有幾條鯨魚來回旋轉。他們是來這一帶捕魚而相遇?這種相遇帶有爭奪資源的緊張關係?還是要表現他們就像同類的鯨魚一樣玩耍的狀態?這幅畫整體上一方面帶有節慶的歡樂氛圍,但在翻滾海濤間操著不同船隻的兩個男人,也同時散發著一種騷動、敵對及緊張。幾百年前,蘭嶼的達悟人與巴丹原住民伊巴丹人不僅時常在海上相遇也互動頻繁,這樣的聯繫因人為政治的劃分而被打斷。
瞬間襲來吞噬一切如鬼魔般的瘋狗浪:
整個畫面似乎都是層層疊疊的狂暴浪花,再仔細區分其中紋路,四周像比較平靜的海洋,而中間一些像建築的固體物已經被狂浪所吞噬,浪花中隱約可見到高雄的高字。高這個字和高雄地標85大樓有點像,高雄也的確有一個明確地呈現高字的塔狀建築。回到作品,再仔細看高字右邊有一個像是「住」的字,左邊有一個像「消」的字,而且海浪間有一些像衛星空照圖中標示特定位置的泡泡,當然可以讀成海嘯中被淹沒的呼救聲。我更認為瘋狗浪可以引申為突如其來的危害城市民眾生存的各種危機。
港口不同船員與酒家女間的不同情慾:
在門口處幾幅較大的繪畫後面是一組較小也專注於表現男女情慾的部分,其中右邊的繪畫表現的是港口中酒家女與討海人之間的情感或情慾的關係。停靠在昏暗港口邊,全身還帶著海水汗水的討海人與油膩膩濃妝的臉上反射著七彩霓虹燈光的酒家女,形成一種活生生的相互需求的情景。另一種的關係就稍有不同,在巨大的遠洋船隻和更為職業化、國際化的特種行業女性身體之間形成更為複雜激烈的金錢、權力以及情慾的關係。
水車/美女/螺旋槳/浪花/跳躍的大飛魚:
鹽埕區在1912年打狗築港填海造陸完成後,日本人在這塊海埔新生地上作現代化的市街規劃,街道縱橫呈現整齊的棋盤狀,其中東西向的路精準地說應該是東南方延伸到西北向,這樣道路的兩端盡頭分別連接愛河與柴山,巧妙將鹽埕街景融入天然的山海河港中, 這裡面當然包括了色情場所的規劃,在越戰時期,高雄也是提供隨時有生命危險的越戰軍人紓解情慾與焦慮的地方。巨大的轉動中的螺旋槳、巨大的帶有倒鉤的鐵錨等和它們所激起幾乎是翻騰的浪花之間的關係又是什麼?那艘有點神祕地進入高雄港的輪船帶有甚麼目的?我一直覺得他的作品中總是傳達了有一些土地被入侵被糟蹋的感覺。
二次世界美軍飛機轟炸軍艦岩的故事:
蘭嶼的東北方外海上有一組有點像軍艦的小島,該區域是蘭嶼東清部落族人主要的漁場,週遭海域環礁與暗流險惡登島不易。二次大戰期間,美國和日本軍艦在蘭嶼附近海戰時,美軍誤認為軍艦岩是航行於海面上日本軍艦,所以三番兩次進行砲轟,後來才發現原來砲炸的是一座小島。這邊當然也給美軍與臺灣南部的關係繫上了一筆。這兩幅作品的上空的飛機旁邊有幾條非常巨大的怪魚,那是蘭嶼人的保護神?
外來勢力進入高雄的兩種不同狀態:
這是兩幅以高雄港口地區的最新版的地圖為基底的繪畫,其中一幅右邊明顯的就是第一港口地圖,左邊綠色手繪的部分,是一組類似機械飛天戰神的形象,那是先前進入高雄港的外來勢力?畫面上右邊寫著「旺」,左邊寫著「發」。其中另一幅的右邊也是同樣的港口的地圖,不過是高雄第二港,但是左邊綠色手繪的部分,應該是巨大的財神,畫面上寫的是完全不同的文字,最右上角是「證」字, 稍下方是「發」字,左下方是「財」字,這件作品和最近提出的巨大的高雄港市開發計畫相關的議題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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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著摩托車的達悟之眼文化觀察之旅:
一個全身被密不通風織物包得緊緊的人,騎著摩托車環繞蘭嶼荒涼的環道公路,給人的感覺很奇特。一方面是景色的荒涼,這荒涼感很像是經過多年事過境遷舊地重遊有人事全非的特殊感慨。而那個騎摩托車的人,也很像是已經消失的人的靈魂,因為太關心那塊他所熱愛的土地,而不時騎著老舊的摩托車回來巡視的狀態。我原先有更多的詮釋,但是李俊賢只是簡單地說:那邊的太陽很烈,原住民有全身包起來防曬的習慣,我還是有點存疑。
海邊無人廟宇及閒置的魚塭產業地景:
最近曾經拜訪過嘉義東石海邊一望無際的荒涼濕地以及魚塭區,一個靠天吃飯生活非常艱辛的地方自然需要有神明的保佑,當連廟都沒有角色而任其荒廢,無疑是一個天大的警訊,代表那裏不適合人居,原來的居民都已經離開,站在路口的野狗,只是更加強調了毫無人跡完全荒涼的狀態。這似乎和破敗的觀海亭之間相互對應。
荒涼海邊破敗觀海亭以及聖化的海洋:
那是一間非常破舊接近崩潰的觀海亭,裡面蹲坐著一為原住民老者,腳邊有一個陶製的容器,是他僅有的財產?那是提供這個孤獨的老者基本生存物質的容器?觀海亭的後面有兩艘蘭嶼的獨木舟,以及一隻在荒涼骯髒的海灘上遊蕩的瘦弱老狗。我發現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或異象,相對於破敗、幾乎就要崩潰化為灰燼的觀海亭,後面的海洋被表現的像是一種超自然精靈化的物質,從遠方海洋一直往破舊的觀海亭及荒涼的沙灘襲來,甚至已經掩蓋觀海亭的一角,那是消失的海洋文化精神的再度復活?原住民的文化精髓中很大的一部份來自於海洋。或是很亮麗的全球化經濟的影響力已經進入這片土地?
小結:
在展場入口處有一邊是真正的日曬及烘乾後剖開的飛魚所製作的雙拼對成的作品,魚的旁邊有一些像海水或是滾燙水的線條,另外作品周圍還畫有原住民的圖騰圖案。飛魚是蘭嶼達悟族重要的文化元素,每年捕獲製成的飛魚乾,到隔年飛魚季時未食用完的部份即必需丟棄,達悟族人從自然界中取用生存所需資源,並與自然界維持微妙的平衡關係,不濫取自然界恩賜的資源,代表著對大地之母的尊敬。這件作品讓整個展覽有一種很接近真實的感覺。另外,也在入口處,幾幅大型繪畫作品的海浪畫得非常生動傳神,相關的場景也讓人如同身歷其境。
離開絕對藝術空間不遠就是臺南的婚紗禮服街,旁邊有一家刺青商店,絕對藝術空間的塗鴉延伸到銜接婚紗街的路口,畫廊入口幾乎完全洞開並與小巷道路面連結在一起。畫廊允許策展人與藝術家將海沙從入口處一直延伸到畫廊內部,這些更強化了我們外來的觀賞者就在海港、海邊身歷其境地回顧這些地區曾經發生過,並且現在仍然還存在的一些問題以及景象。相較於高雄美術館的目前展覽以及貨櫃藝術節,雖然許多議題還是有些關聯,但是差別非常巨大。李俊賢像一隻仍然健壯、仍保有王者之風的稀有動物,在南部地區繼續開展空間以及發揮他不同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