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賈曼」(A “Derived” Jarman Project) -《色度:賈曼計畫》(Chroma: A Derek Jarman Project)
林育世 | 發表時間:2020/10/31 23:38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1/20 11:36
評論的展演: 〈色度:賈曼計畫〉Chroma: A Derek Jarman Project
《色度:賈曼計畫》高雄電影節放映現場;攝影|Kris Kang;提供|C-LAB 臺灣聲響實驗室
這是C-Lab台灣聲響實驗室以知名同志導演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為題的一支聲像作品。在觀眾尚未進入VR影院體驗本片之前,先被引導到場外一個依序不斷出現的賈曼在《色度》(《Chroma》)一書中關於顏色的書摘,例如:關於白色,「七歲的時候,我讓我的軍人父親蒙羞,因為我跟他索討一朵白海芋,而不是死白色的鉛製士兵,當做我的生日禮物。他認為我童年對花的迷戀是娘娘腔的行為」;關於藍色,「感性的血液是藍色的。我奉獻我自己,尋找它最完美的表述」;以及黑色,「關於黑色,有幸運也有不幸;我在風景小屋時,每個清晨都有一隻溫馴的烏鴉傑特固定來報到」等等各種關於生命的色彩記憶,令人不禁聯想起韓波(Arthur RIMBAUD)在《地獄的一季》(《Une Saison en Enfer》)中關於顏色的篇章。如果韓波的〈語言的煉金術〉是借徑色彩作為詩學書寫感性世界的演繹法,那麼賈曼的色彩經驗則有如經歷殘酷病疫後所得到的天啟;賈曼在罹患愛滋病之後,逐漸喪失視力,在病毒終於完全摧毀他的視神經前夕,他的視野中只剩下勉強可辨認強弱的藍色光影。他在1993年完成的劇情長片《藍色》(《Bleu》, 1993)就是在這個階段完成的。
進入駁二VR 體感劇院的放映廳,開始體驗導演廖俊逞(Baboo)以及台灣聲響實驗室團隊想要透過《色度:賈曼計畫》這支聲像作品,向賈曼的電影《藍色》與文字著作《色度》致敬與回應的意圖。除了仿效賈曼在電影《藍色》片中的旁白形式,文本撰稿人陳有鋭為本作品撰寫了第一人稱的旁白文本之外,《色度:賈曼計畫》則以與賈曼年代之後近卅年的科技能力差距,以VR(虛擬實境)以及Ambisonic聲景技術,試圖去補足與再現以賈曼為例,但不以賈曼為限的人類感官及存在體驗。製作團隊的創作意圖,本是相當後設的,把對賈曼的疫病體感,連帶觸發的色彩處境,以及同志身份認同,藝術書寫等等的設想,全部拉進VR作品中來重新揉製,並以VR觀影機制的特殊性帶給觀看者迫近、身歷境的觀覽體驗。
《色度:賈曼計畫》高雄電影節放映現場;攝影|Kris Kang;提供|C-LAB 臺灣聲響實驗室
這樣有強烈特殊機能導向的觀覽機制,當然大量強化了上述綜合體驗中的某些元素以及相互的意義因果關係;例如首先吸引在特殊VR觀覽儀器包覆中的觀者注意力的,必是其中瑰巧爭奇的VR影像,以及在虛擬空間中的奇特空間體驗,令觀者驚異不斷之外,恐怕要靠著旁述口白的語意引導,才能將所有綜合聲像感官體驗的結果與作品文意統合起來(或許這就是製作單位C-Lab聲響實驗室要將這樣的作品形式命名為「聲音科技劇場」的緣故。)
又如導演廖俊逞(Baboo)在作品中為賈曼揣想,因受疫病摧殘以及冷酷醫療過程之苦,而是否冀求一個人工科技,百毒不侵的未來人類。這個其實並不真實存在的「賈曼設想」,根基於1980年代人類對愛滋病HIV病毒的不瞭解與恐懼,而且連帶導致了同志身份受歧視的知識論根源。所以導演Baboo為賈曼設想了一個時代轉移後的可能景象,科技的趨衍勢必會與人類尋求排除疫病侵擾等恐懼的基本需求相結合,例如人類將會知道利用人工智慧龐大的演算功能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本作VR片中大量出現的電腦指令畫面,又不禁令人聯想到當世人類進入人工智慧時代後所恍然得悟的神學奇想:上帝創造人類,與人類創造人工智慧時的創造者角色驚人的相似性,上帝的終極角色瞬時成為一夕驚醒的空想。而因為科技的進步,人類是否終會理解自身的處境是一種無止盡同義反覆的困境;例如:解決了舊的病毒後,新的系統又製造出新的病毒,而且更加無解,如此一來,人類的痛苦處境亦成了一個恆真的命題。而再回到媒介本身,VR作為一種載具,其入侵人體(人腦)的邪惡無從掩蓋,而且本身極可能就是ViRus(病毒)的隱喻。
重新閱讀賈曼,導演廖俊逞(Baboo)以及C-Lab台灣聲響實驗室的意圖,當然不在於幫類比時代的賈曼投入到聲光十彩的數位作品中就已滿足。透過新科技重構賈曼式的藝術意圖之後,後人類的處境卻又橫陳於前,基於對科技之愛的「賈曼設想」或許觸發了科技再虛無的「賈曼歧路」,這可能是製作團隊之意內或意外之得,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