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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因世代,以及迷因性所繫連的文化圖像記憶《從一數到五》

林育世 | 發表時間:2020/07/31 04:41 | 最後修訂時間:2020/08/11 11:00

評論的展演: 2020新點子實驗場:林素蓮《從一數到五》

一開場時,本作品中所有的工作人員均站立在舞台上排成一個正面,然後由報幕的小女童(張芝齊)唱名每人的職務擔當後再一一離開舞台(各就工作崗位?),僅餘下五名女舞者。小女童報幕完成也離開舞台後,演出開始。

作品的第一層文義似乎在談著女孩們的成長史、青春記憶的交換與自我身份認同。對於一支舞作來說,這個作品的舞台構成有一種材質之間先天的顛倒魅力;通常在舞作中,我們不會希望有舞者的言詞、舞台上的字幕等來為作品提供畫蛇添足,產生一種過度落於言詮的干擾,因為這通常標誌著作者自己對作品的感受力極度貧乏且缺乏自信,而這通常是作品的致命傷;甚至有時舞作使用了存在感太過強烈的音樂也會造成一種反客為主的效果,令人感覺彷彿是舞作黏附在肌理鮮明、神形俊朗的音樂上被拖著走,而舞蹈反而萎縮成了一個可笑的配角。但林素蓮在舞作一開始讓五個舞者分別述說她們身上的故事,奇妙地,我們邊聽著五個女孩說著貌似有趣但時又揪心的成長記憶及青春紀事時,人聲、肢體、美術設計、燈光、音樂綜合加乘的構成後,觀眾彷彿有著觀看一幕幕的分鏡,而不時又讓埋在時間軸中的音樂梗摻雜進來像延遲膠囊一樣散放時代記憶的況味,例如最開始的「夢田」與稍後出現的「壽喜燒」(日文原曲名「上を向いて歩こう」),以及再往後的「花木蘭」及「O Fortuna」等;於是,在一些感受的瞬間,這支作品給我們所帶來的審美體驗甚至比較類似坐在電影院裡觀看某種風格電影(cinéma de genre),而更甚於我們一開始所期待的會是一支單純以肢體表現為主要內容的舞作。

從一數到五-3

從一數到五-4

攝影|陳藝堂     圖片提供|林素蓮

在2020這一年,全球蔓延的肺炎疫情不但摧毀了我們過去習以為常的劇場慣習,也因此讓我們更思考劇場形式將來勢必要產生的根本性變化;未來會是如何,我們尚不得而知,但對於劇場的定義,美學上的鬆動或顛覆將會是一種台上台下不可避免的互文。林素蓮的《從一數到五》放在「傳統」(也不過是去年底之前)的觀看習慣裡,可能就會讓人覺得充其量只是風味怪誕滑稽的一支「非典型」舞作,但如放在一個更大的脈絡裡,我們彷彿看到一個從風格敘事文本逐漸蛻變滑移到「迷因」文化充斥的世代的書寫意圖。而這個意圖是逐漸綻放舒卷在作品中的,從一開始舞者中規中矩地清唱「夢田」(1985年),「壽喜燒」(原唱坂本久的版本為1961年,但在台灣曾被少女組合Sunday Girls在2001年翻唱),到六、七〇年代台灣經典小學國語課文「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但多次經過流行音樂歌手如陳昇、徐佳瑩等人透過二創成為迷因文本),到「花木蘭-男子漢」(英文曲名「I'll make a man out of you」,迪士尼動畫,1998年),我們看到林素蓮在這個脈絡裡逐漸讓舞者肢體將多半以2D圖梗承載的迷因文化變成了三維的動態迷因;當然這些肢體梗,還是令人免不了充滿林素蓮以及演出舞者成長世代所身處環繞的一切動漫、廣告、網路以及周星馳電影中的時代風格。而編舞者的概念與技巧真正被嚴格檢驗的時刻,是到了「布蘭詩歌」(Carmina Burana)中的經典音樂「O Fortuna」時,林素蓮要在音樂給的壯闊感之下繼續維持這樣的肢體、音樂、舞美為三本柱的劇場迷因文本構築,此時的舞蹈就會令人困惑,我們知道作者在捧一個哏,所以我們先笑了,但哏的力道就是沒跟上,關鍵可能是人類的肢體對比動漫式的誇張迷因圖像語彙終有其極限,也可能林素蓮的「迷因劇場」作為一種新的風格,編舞的實踐尚未能麻利到位,成為力度飽滿的迷因載體。

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1976年的經典著作《自私的基因》提出了「meme」(迷因)這個詞,用來指稱「複製」以及迷因作為一種「文化傳遞的單位」。迷因的複製跟快速傳遞,以及越變異越豐富越有活力的特性,相較於講究象徵、隱喻等那一套的傳統修辭學,的確更為生猛有力,且更符合動漫世代訊息傳遞的特性。《從一數到五》從舞台與光線的設計迷因我們熟悉卻又不一定說得出名字的各世代電影運鏡風格,音樂迷因老曲、名曲,舞蹈方面除了前述迷因老時代肢體圖像之外,林素蓮還大膽地迷因同世代編舞家的作品,蘇威嘉著名的《自由步,一盞燈的景身》中舞者在高起的舞台上獨舞在黃昏的街燈裡,在末段被迷因成舞者在四處煙霧瀰漫的塑膠泳池裡淋著牆上的一支小水龍頭,一樣緩慢做著所有關節反向運動的舞姿,令人忍俊不住而拍案叫絕。

是的,林素蓮的《從一數到五》當然有厚實的跟女性身體記憶有關的敘事文本主軸,也有她刻意埋入的一切跟水有關的隱喻脈絡,游泳,暴雨,到實際上就是一個以水做介質的沙漏計時器—大同電鍋,以及末段蒸騰氤醞的煙霧(水的變形)等,這都是我們比較熟悉的象徵修辭法;但別忘了,是同時也被放進來的迷因修辭學,以及因此而無所不在的迷因性,讓這個作品有趣了起來,也連結了駁雜豐富的當代文化圖像記憶。

是的,回過頭去想,開演前的全員排排站,是否在迷因著什麼我們這個世代的共同記憶?而且通常是有點蠢的事情,待我們意會過來就會哈哈大笑。(嗯,這一段好像還沒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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