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G越不過的現代,身體可以:《角落行進式》
汪俊彥 | 發表時間:2022/10/31 23:00 | 最後修訂時間:2022/11/03 11:02
評論的展演: 2022大稻埕國際藝術節 街區藝埕-小八劇場 《角落行進式》
《角落行進式》演出照片 攝影|沈怡亭、吳宗
羅梓嫣編劇、導演,劉子瀞、吳沛雯、吳明羽、林道俊等四人演出,《角落行進式》由〈虞美人・永樂春風〉、〈踏莎行・元宇宙〉、〈如夢令・戲台酒館〉三個篇章組成,以5G傳輸與投影技術,連接位於大稻埕街區與兩廳院國家戲劇院的三個餐廳空間,進行異地共演,觀眾則可以同時飲食並參與、觀賞演出。我參與的這場是〈如夢令・戲台酒館〉,現場表演的兩位,吳沛雯身穿旗袍,而吳明羽則吊帶西裝,以舞蹈的身體姿態敘事。投影螢幕則在開場時疊合了另外兩地的兩位演員,在演出起點與終點,同步行進。
異地共演基本上的概念指的是一個實體的表演,同時可以藉由5G傳輸涵蓋多個地點,在最低延遲的時間內,將內容即時呈現至各區域間,明顯地作為擴增實體空間所應用。但或許也值得思考的是,這個所謂盡可能低延遲的傳輸技術,正好透露了縫合各種、複數的異地空間,從來就是透過假定時間的統一性。概念上來說,歷史上全球化的開始,正是將原本分屬於不同時間向度的各地、各種生命,無論是認識上的或是經驗上的,納入所謂的現代性標準時間,進而開始了稱之為「文化」,但實則是文明開化的線性敘事。近年由政府主導,推進各種機關、補助、創作計畫共同支撐起的5G運用,誠然不僅僅是個科技計畫,其彷彿預設毋庸置疑的先進與前瞻,放在現代性生成與批判的脈絡中,反而無法讓人不對其空間與時間再次強化,也同時掩飾,其完美的對應,提出反省。換句話說,越低延遲的傳輸,如果只能導向更一致的時間與更無差異的空間認識,並無助於思考人文藝術時時念茲在茲的多元。
從這個觀點來看,《角落行進式》所創造出的不一致,無論是時間上或是空間上距離與屏幕,反而深深地吸引了同時作為用餐者與觀賞者的我的注意。如果上述的現代性時間作為一種有效的全球統合維度,大稻埕自不贅言地扮演了其位於臺灣的現代化身;文化協會、文明想望、世界與民族、群眾與政治都從這裡蔓生至百年後的今天。三處異地共演,位於大稻埕的永樂春風茶館、國家兩廳院的戲台酒館,還有元宇宙劇場,竟串成了極具意味的一場百年前大稻埕、臺灣及其現代的隱喻。雖然我只身於〈如夢令・戲台酒館〉的兩位演員兼舞者的演出,另外兩處全息投影對我來說,卻不必然是共時性的異地共演,而在導演透過台詞對於「訊號」(電腦是第一個觀眾)的提問與反思時,讓異地(傳不過來)的延遲與模糊,以及三處不隨時強調相互觀看的同步,都成了現代性戮力統合所有異質生命與時間狀態所留下的質疑。
這場科技以5G技術為底、全球共時為軸之現代性精神狀態的延伸,對我來說,卻沒有理所當然地賦形於兩位表演者的本來應該在「文明」的照耀下的自信身體。穿著吊帶襯衫的畫家的舞蹈姿態,始終在踏步與猶豫、快樂與痛苦間舉足,而最終在走進投影螢幕之後,身體卻毫無降低傳遞能量的企圖,顯然並不全然同意被任何投影及屏幕所製造的媒介與再現代言。另外,更弔詭的進步與傳統又何嘗不是,就在百年前的現代席捲大稻埕之時,也正是旗袍放大而全面成為世界觀看中國女性身體的方式?至於當時大稻埕的現代女性,在充滿現代舞蹈身影的演員身上,究竟是不是身穿旗袍,可不可能或是可不可以穿旗袍,竟又是導演留下的另一個拒絕統合的延遲與模糊。
我真心欣賞演出以百年前的男性畫家為設定,但不是因為,他投射了任何浪漫的臺灣現代與文明。所謂的「藝術」在今日臺灣具備任何積極性、自主性與社會性的意義,那正是1920年代的那個時空在所,早已被命題而賦予的未來,但在《角落行進式》看似一片光明之下,所有的生命蓬勃也都映照著現代性層層的延遲、模糊與屏障;這一批自1920年代初試啼聲的臺灣畫家,其眼中的風景,顏水龍、陳澄波、廖繼春、楊三郎等所看到的,都應該不僅僅是無垠之界,也是同樣是舞者舉步游移的現實。
《角落行進式》演出照片 攝影|沈怡亭、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