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一個時間《母神的背臉:武玉玲個展》
吳思鋒 | 發表時間:2022/03/31 22:13 | 最後修訂時間:2022/04/01 10:57
評論的展演: 母神的背臉:武玉玲個展
雖然現場展出許多看似立體的作品,我卻感覺有一個偌大的平面世界在眼前展開,而那些立體的造型,更像是平面的延展。藝術家通過纏繞以及鉤織等多種織法,推使整個平面以複合、浮凸、垂延的流線形態,拓開出自身的立體感。織布如果原為文化紀錄的圖像,到了武玉玲的手上,我們更可以從這些「不平面」的局部讀到一種混合了勞動、身分與時間的觸感,源於身為Taljimaraw家族,貴族之後的她,在部落社會的規範與期待下的必須承受之重。
相較於2020年在原住民族文化園區的個展《纏繞》(王昱心策展),作品與作品之間的區位界線通過刻意的蔓延、擴大,形成對於展場空間強烈的包覆感;在島人藝術空間的此展(呂瑋倫策展),則依創作年份,由近而遠地進行區位切割,格放作品的本色,並且藉由作品反向呈現藝術家的創作階段,譬如成為藝術家之前的飾品設計時期、「原住民藝術工作者駐村計畫」的創作過渡期等,同時展出較少人知的畫作(類似「素描」的展呈動機?)。
也就是說,《母神的背臉》的問題意識更在於「過渡與轉換」,通過作品擷取若干「生成中的時刻」,如同在攀上二樓展場入口,觀者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張女性肖像,呈像自石雕柱碎落,不規則的形狀。在沉默中,活存的觀者(如我)與這張臉會遇,不是欣賞著美,而是墜入他者的時間,肖像與頭飾的刻痕則就是身體,鑿開一個又一個時間的坑洞。
莫拉克風災就撞出了一個很大的時間坑洞,莫說武玉玲,像安聖惠、伊誕.巴瓦瓦隆等,皆因莫拉克發展個人創作的新語彙,〈黑色的堆砌〉(2018)對我來說就很接近莫拉克的災難意象,以及創作如何將災難轉化為新生。在一個以黑色為基底,混合了泥灰與暗紅的編織平面上(猶如俯瞰一張部落地圖),纏凸出花環、陶壺等部落的象徵物,有些物織將線一端放長以致向下垂延,像血管,無法收束的脈動,既受災難侵襲,卻也蠢蠢欲動。
或如〈生命軸〉(2022),器官放大為絕對本體,以色彩和造型調度現實生命與藝術生命的矛盾與重整,自我協調雜沓的生命政治資料。黑的裡面是紅抑或黑的裡面如何是紅?這幾乎是另一個版本的《論色彩》了。黑與紅在排灣族部落社會所代表的身分與文化,變成創作上素樸的調度單元。當「現代」不斷破碎時間,纏繞與編織所做的,也許就是將時間圓回來。
也是起源於災難。黃瀞瑩於〈纏繞、系譜與擴散——「纏繞」展中的複數身影〉提出,武玉玲的作品生產為「纏繞性」:「其穿梭往返的實踐場域,除了是以藝術家身分參與的展演空間,更多時候是家屋中的客廳、屋簷下的庭院、部落裡的發展委員會與婦女會的議事現場。」(註)評論者以此對比尤瑪.達陸於九二一大地震後逐漸建構的「織造」特質,我們甚至還可以在這個譜系加上林介文於近年創作及《裹山》策展所實踐的。這些創作與策展實踐切切都在提示,個體與群體之間如何連帶的思想與方法。
註:引自《纏繞2003-2020》,簡明雄、王昱心編,原住民族委員會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出版,202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