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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師沒想過的招數《甜甜地》

魏琬容 | 發表時間:2020/08/29 14:13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1/20 18:13

評論的展演: 《甜甜地》

「被關在玻璃箱子裡,如何把表演能量傳給觀眾」這是葉名樺在《甜甜地》所面對的難題,出這道題目的,是衛武營的建築。

世界上大部分的劇場大廳都位於地面層,但衛武營不一樣,衛武營地面層是一整個通透的空間,而大廳(Foyer)則提高到二樓,人們要推門上階梯才能抵達。人們都說衛武營像艘大船,但我偏愛想像衛武營是一隻巨大的白鴿子,這大白鴿蹲在地上,雙翅向外展開,若走在衛武營的地面層,就像走在白鴿的翅膀底下,清風陣陣,涼爽遮蔭,你抬頭一看,歌劇院的前廳(註一)像是個透明玻璃箱,你看得到裡頭的人,但聽不見裡頭的聲音。

 「把歌劇院前廳作為表演場地」這件事說來容易,作來難。之所以說來容易,乃是因為歌劇院前廳比地面層高,觀眾路過時,不自覺會抬頭看一眼,自然而然能聯想「這好像一個舞台」。之所以作來難,乃是因為表演藝術迷人之處在於表演者和觀眾同處一個空間,當表演者哭泣大笑狂叫,觀眾能直接感受空氣中的氛圍,而歌劇院前廳四面全是玻璃,隔絕了聲音,只剩下視覺,表演者如何將自己的表演能量「穿透」玻璃,設計者如何呈現表演氛圍,都是不尋常的考驗。

 《甜甜地》用流行音樂、日常的裝置定調演出主軸:這是高雄人葉名樺的童年回憶。葉名樺所在的演出空間佈滿水盆、活動衣架、板凳等各式各樣的道具,外牆有一個螢幕、一組音響設備。她手持麥克風演唱《天空》出場,王菲的聲音透過音響放送,突破了玻璃隔閡,也確立了玻璃內與外的關聯,把原本內外不相通的聲音,轉化成為裡面是表演(視覺)、外面是原版(聽覺,或是聽覺加視覺),接下來,螢幕上播出芭蕾舞劇《仙女》,葉名樺和主角作一樣的動作,螢幕上播出布袋戲,台上長凳也跟著搬演布袋戲,都是依循著這個已確立的關係。

有了清楚的主軸(葉名樺的童年回憶)、明確的玻璃牆內外關係(玻璃牆內藝術家現場演出,牆外有原版聲音畫面),觀眾很快認得這個規則,於是可以快速的進入狀況(這一點,對於在非典型劇場空間演出的作品相當重要),現場觀眾的反應直接且迅速,比如葉名樺踩水盆,水花四濺,我身邊的小女孩立刻說「這我在家裡也會作一樣的事情」,或是小朋友跟著音響看著螢幕大聲念「噢~噢」,足見《甜甜地》有效傳達其表演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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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地》演出現場      圖片版權|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用表演轉化建築

劇場,倚靠觀眾的想像力,有時候,我們能目睹藝術家如何用精準的表演技藝,把一個空間轉化成另一種,比如余彥芳在《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III》,精湛演繹余爸爸刻印章的樣子,一秒鐘內把表演場變成余廣松刻印店。

我喜歡用convert這個字,來捕捉想像力、表演和空間的關係。

Convert,轉化。

這個字最為人所熟知的用法是「轉檔」,如果你把一個word檔轉成pdf,你就是把檔案「convert to pdf」,convert另一種用法是改變宗教信仰,比如某某人改信基督教,就是「convert to Christianity」。另一個帶有「轉化」之意的字是Transform。但Transform 比較像是脫胎換骨,Convert則本質不變,但是性質轉變了。一個文件被轉成pdf之後,它一個字都沒少,但性質變了,無法再輕易被修改;一個人改了宗教信仰,她一根頭髮都沒少,但是她必須遵守另外一整套規範。

在《甜甜地》中,我看到表演者與設計群用不同的橋段,把歌劇院前廳轉化成(至少)三種可能性。當葉名樺手持麥克風配著《天空》出場,此時歌劇院前廳是舞台;當名樺身穿著芭蕾舞裙練習,此時歌劇院前廳是後台,觀眾透過玻璃窺視芭蕾伶娜私底下的模樣,當表演者在長凳上演布袋戲,前廳是戲台,當地上的On Air字樣亮起,前廳又變成廣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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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地》演出現場      圖片版權|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在一般劇場裡,觀眾買票、進場、坐下、安安靜靜欣賞演出,如果不喜歡演出,多半會靜靜忍耐到結束。在劇場以外的地方演出,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觀眾隨時可以走,也隨時可以圍過來。我對於「非一般劇場空間」的演出,有著無窮的好奇心,藝術家如何留住觀眾?藝術家們在乎觀眾走光嗎?如果觀眾通通走光,一個人都沒有,表演還會是一樣的嗎?

非一般劇場空間,給了藝術家難題,也給了藝術家更多自由,去玩一下「表演」、「空間」和「觀眾」的關係。

演出的最後,葉名樺走出前廳,朝觀眾走來,她從一個玻璃裡的表演者,變成淹沒在觀眾群中的人。在我看來,這個橋段推翻了先前一連串的玻璃內外的設定,卻沒有好好處理「推翻前一個設定」到「建立下一個(新)的觀眾關係」的過程,反而讓作品魅力稍減幾分。

對於創作者而言,如果想試試「非一般劇場空間」的可能性,衛武營可能是最適合的場館,這裏建築有趣、腹地大、場館新、包袱少,過去幾個月,衛武營的Eureka 2.0《抬轎》和《甜甜地》,剛好都是「非一般劇場空間」的製作,兩齣作品路線大不相同,卻都賦予建築不一樣的使用法(我猜,可能連建築師本人都沒想過有這些招數。)

這一頭,建築師們不斷地從設計面去推進劇場建築的各種樣貌,那一頭,藝術家們從藝術面去挑戰建築,兩邊一碰撞,撞出了之前沒想過的縫隙,那個在建築與表演中間的縫隙。

《甜甜地》個人最喜歡的部分,是末段吳和儒推著空蕩蕩的超市手推車,穿過觀眾人群,揚長而去,她的身影在豔陽下只剩一個小小黑點,但她所拉出的軌跡,彷彿是建築與表演之間,那條延伸很長的線。




註一:衛武營大廳(Foyer)位在二樓,沒有購票也能走進去閒逛、購物、喝咖啡。歌劇院前廳則需要購票才能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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