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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戲圈外人看《苔痕》

魏琬容 | 發表時間:2020/12/31 12:48 | 最後修訂時間:2021/01/08 18:03

評論的展演: 【2020衛武營馬戲平台】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苔痕》

苔痕-2

《苔痕》演出照片     攝影|王勛達    照片提供|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


我與當代馬戲不熟,談舞蹈,我可以從歷史、美學、編舞風格下手,但當代馬戲?我對它只有模糊的概念。

 

「當代馬戲跟傳統馬戲的差別在哪裡?」

「呃...當代馬戲沒有動物?」(心虛)

「當代馬戲跟舞蹈的差別在哪裡﹖」

「呃....當代馬戲有各式各樣的物件?而且每個物件都有一整套訓練法?」(更心虛)(註一)

 

對當代馬戲所知不多的我,此刻竟然在寫《苔痕》,可見這作品勾起我興趣了。

鐵皮圍籬、樹影、電線杆、鐵桶、鐵架子,荒廢城市的一角,五個男人奔跑、追逐、穿梭,有時候五人和樂親密如兄弟,有時候是三人捉一人的腳,把他塞進鐵桶裡。

如果這是戲劇演出,我會細究這五人的關係是什麼:親兄弟?結拜兄弟?好朋友?表面上的好朋友?我會檢視「從這個場景到下個場景」的理由是否充分。

 

但這是馬戲,當代馬戲。 

「當代馬戲」這四個字好像撐開了一種空間,在這裡,不需要太多解釋,什麼都可以。


比如上一個場景黑色軟墊還拿來緩衝跳下來的衝力,下一個場景黑色軟墊拖出來圍一圈,幾個男人圍著浴巾走出來,一秒變成溫泉池。有個男人爬上鐵架垂釣,溫泉池又瞬間變成釣蝦場。五個男人的表演把一切都變得很合理,你再也不用追問為什麼溫泉池,不用追問為什麼釣蝦場,面對舞蹈,我像是獵犬嗅嗅聞聞,不放過每個線索,面對當代馬戲,我像是一株植物,全然展開枝葉接受一切。

但這個「什麼都可以」也是有代價的。

提到當代舞,人人都哀嚎「我看不懂」,這方面馬戲比較吃香,騎馬斬羊、彎弓射鵰、伏在馬背上,一面疾馳一面揮動長鞭打熄欄杆上的蠟燭......,人類向來喜愛神乎其技的能耐,比起當代舞,馬戲更容易親近觀眾。

不過,看了幾場劇場內的馬戲演出,我發現「馬戲放在劇場中」往往一不小心就成為一段段互不相干「演出大匯串」,每段固然都有精彩之處,但讓觀眾容易疲乏。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提供一個「階梯」讓觀眾一步步理解「我看到了什麼」,觀眾對於馬戲的欣賞就停留在最表面的「哇」、「好強」拍手拍手拍手的層次。

然後呢?

然後沒有了。

如果高難度的技巧快速滿足觀眾,反而讓觀眾心想「馬戲不就是這樣」,當代馬戲有沒有辦法突破呢?

如果馬戲離開了街頭來到鏡框式舞台,有沒有辦法提供別的?

 

我對當代馬戲的疑問,在《苔痕》得到了解答


男人從鐵桶裡撈出一個小白環,爬上鐵架,把小白環往下一丟,彈上來個較大一些的中白環,再丟,彈上來個更大的環。如果他一開始就直接搬出大環,那就只是一個大環演出,但有了小環換中環、中環換大環的過程,觀眾期待有了、環與表演者趙偉辰的關聯也有了。

另一段,一個男人鋪著墊子臥在地上彷彿野餐,一個白繩子空懸著,鐘擺似的晃來晃去,第一次晃出來是個空繩,第二次晃出來,繩子上頭站著人(哇!)地面上野餐的這位,追著繩子跑進鐵架後頭,換他乘著繩子出場。但是這一回不一樣,在胡嘉豪手上,原本被動的白繩成了忠心護主的大蟒蛇,無論他怎麼放手、怎麼爬、怎麼落,繩子都護著他,一人一繩簡直是雙人舞。 

《苔痕》不是直接亮出招數,相反的,它把馬戲「縫」在場景裡頭,先給觀眾一點期待,再端出正菜。

我坐在一樓第十一排,當表演者抓著繩子朝觀眾席盪過來,我心想「哇,這就是馬戲跟舞蹈的差別,舞蹈要打破第四面牆時,只只能用講的(跟觀眾對話),但馬戲可以用飛的,直接飛到觀眾上方」。

苔痕-1





















 

 

《苔痕》演出照片     攝影|王勛達    照片提供|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


馬戲裏頭的跑步 

 

本作品是德國舞蹈劇場團隊Peculiar Man和臺灣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攜手共製作品,人世間有很多跨域共製是災難,雙方各自在一個作品中暴露缺點和弱點,然後不歡而散。還好《苔痕》不是。《苔痕》把舞蹈劇場和當代馬戲融合的不著痕跡,但你細細看,這融合,反而更凸顯了舞蹈和馬戲的身體不同處,比如跑步。

舞者跑步,胸口微微向前,就像是胸口有個小太陽,她要拿用這個小太陽照耀天下,就算編舞家叫你「自然的跑」,但你還是不能跑離舞蹈的美學。而苔痕裡頭的跑步,是真的「跑步」,胸口、肩膀、手肘的位置、跑步的速度...。彷彿我真的在田徑場上圍觀運動員追逐。我實在是愛極了他們跑步的姿態,演後酒會還特別跟表演者聊跑步,他們(不出所料的)丟給我一個帥氣迷人的微笑:「欸,沒有啦,沒有啦,就自然,我們就想說自然就好。」

 

說自然,就有自然

說表演,就有表演

 

站出來,能夠技驚四座

往後藏,可以融入人群。

馬戲表演者的自在,與舞者又不同。


舞蹈劇場與當代馬戲

 

對我而言,舞蹈劇場與當代馬戲的共同點在於,它們都處理「人類在當代社會的處境」,場景可能各式各樣,情緒可能五花八門,但是其核心不變。《苔痕》提供了一個荒廢都市的氛圍,然後,把當代馬戲放進去。青苔無所不在,《苔痕》裡的馬戲也俯拾即是,處處都可玩。

《苔痕》而是為我提供了一個階梯,讓我一步步循著階梯而上,如果馬戲是天邊月亮,我感覺摸到了月亮的邊。

 

 

註一:關於新馬戲與當代馬戲,可參考 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十年馬戲夢》,〈當代馬戲的創作方法〉,頁92,109年十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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