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音入樂的兩種想像
林采韻 | 發表時間:2017/04/10 21:24 | 最後修訂時間:2017/04/11 17:08
評論的展演: 【TCO】團長精選系列《2017臺北市傳統藝術季開幕音樂會 瘋.原祭》
時間:2017/3/29
地點:國家音樂廳
演出:台北市立國樂團、舞思愛、徐帆、台北市立國樂團附設合唱團、台北愛樂合唱團、屏東縣青葉國小合唱團
圖版提供:台北市立國樂團
以原住民古調作為創作元素,當下已經習以為常。又因為是常態,具有如此背景的作品,不再需要以保護「特有種」的眼光看待,而是回歸作品藝術本質加以評斷。受台北市立國樂團之邀,作曲家王希文、李哲藝在「台北市傳統藝術季—開幕音樂會」發表新曲,呼應「原住民」的命題,兩人分別以《南島奇想》、《瘋·原祭》,示範出原音入樂的兩種樣貌。
王希文和李哲藝固然風格不同,但是創作意念甚為相近,首先他們將國樂器和原住民音樂,視為世界音樂的一環,傾向以地球村,而非以單一民族視角看待,因此能夠以更自在的手法,將「國樂器」從傳統國樂發展的脈絡中抽離,取其樂器特殊的質感,增進它多元揮灑的空間。其次,歐洲中心論在20世紀下半葉逐漸解體,東方主義進而成為顯學,於是歐洲核心文化相對失去優越性,以在地民謠、節奏、樂器入樂在古典樂界司空見慣,在兩人的作品當中,顯見受到前人影響的印記。最終,兩人不約而同,破除流行音樂與精緻音樂之間的界線,企圖讓兩者平行共融,而非將流行音樂手段視為次等,並拋開運用精緻音樂裝飾原音或提高原音走進殿堂的價值思維。
王希文為台灣新生代作曲家,長年悠游於劇場、電影的音樂世界,《南島奇想》是他從事音樂創作以來,首次純器樂的作品。王希文創作的手法,可見一位當下年輕創作者,身處資訊流通快速的現代社會,在吸取各式文化養分後,展現出的開放思維。
他作曲的思想脈絡,從原住民古謠跨越至印尼甘美朗音樂、黑人藍調,在多變的節奏之間,一方面玩出南島民族異同的花樣;另一方面串連起源自土地、紀綠生活的古謠與藍調,而此手法落實的勇氣,如同王希文在美國作曲家伯恩斯坦身上,尤其是結合古典、爵士、拉丁音樂的《西城故事》當中,看到學習的可能。不過,畢竟在譜寫《南島奇想》之前,王希文對於國樂器合奏的效果,只存在音符間的想像,如何有效發揮國樂器不同的特色,進一步將設想的音樂層次感更加突顯,台北市立國樂團此次對於國樂「新鮮人」的委託,開啟了可期待未來的第一次接觸。
相較於王希文,李哲藝對於國樂團的了解已累積多年,對於原音素材的使用也不陌生,自我挑戰更大,況且他今年一至三月以來,首演的作品近乎每月報到,《瘋·原祭》到底能有多瘋?令人好奇。《瘋·原祭》一共九個樂章,每一樂章以某一原住民族的古謠為主體,除了國樂團編制之外,合唱團也扮演重要角色,並有男女獨唱的安排,從中可見作曲家打造「類合唱史詩」的企圖。在進行創作之前,想必李哲藝研讀不少音樂史上的經典作品,諸如《布蘭詩歌》、《中南美彌撒》(Misa Criolla)、《奧維農之歌》(Chants d'Auvergne)、《葛利果聖歌》等,在學習、模仿之間,嘗試注入在長達65分鐘的音樂裡。
第一樂章阿美族(太巴塱之歌),編制包括台北市立國樂團、台北愛樂合唱團、屏東縣青葉國小合唱團以及歌手舞思愛和徐帆。在壯闊的人聲和配器下,產生如同《布蘭詩歌》中《O Fortuna》的磅礡效果,樂曲中探戈節奏的加入,增添跨文化對話的趣味性。第二樂章魯凱族(小鬼湖之戀)樂曲具有的豐富層次,一是透過多形式的重唱安排,二是人聲伴隨大提琴如同數字低音般的鋪陳進行交織。第四樂章泰雅族(Rimuy Sola Rimuy Yo)全曲只以一句歌詞反覆演唱,凸顯人聲多元表達之餘,也令人聯想如《葛利果聖歌》中〈垂憐經〉的純粹。
第五樂章布農族(八部合音),作曲家將八部合音的演唱技法落入五線譜上轉化以現代合唱表達,雖然有機性(organic)因此有所犧牲,但站在傳唱以及保存的角度,有其必要性。第七樂章賽德克族(跳舞歌),是一首純樂器曲,作曲家擅用國樂器管樂和打擊樂聲部,將笛、嗩吶、擊樂演奏者的位置進行巧妙的放置,產生環場效果,也讓人想起《布蘭詩歌》裡純舞曲的演奏段落。第八樂章鄒族(安魂曲)由徐帆領唱,樂曲呈現的手法,猶如《中南美彌撒》中的《榮耀經》(Gloria)。《瘋·原祭》與《中南美彌撒》在精神上有所連結,《中南美彌撒》為阿根廷作曲家Ariel Ramírez的代表作,作品主要以西班牙文演唱,並加入中南美洲的節奏與風情,同時融入原民的文化和當地的樂器,為彌撒作品開創不同視野。
以原音古調作為創作素材,音樂家在發想過程中,難免會進入思考的拔河,美好的旋律應該藉由拆解重組,還是給予尊重在原始的基礎上進行發揮,並透過編創手段,抹去移植而非創作的風險。若以此場音樂會的兩首作品來論,王希文較傾前者,李哲藝較屬後者。而兩人各自示範出的創作樣貌,為國樂和原音的結合,指向一種未來更上層樓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