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民俗、看破香火!:《陰間條例:冥戰篇》
汪俊彥 | 發表時間:2022/05/29 17:04 | 最後修訂時間:2022/06/01 15:37
評論的展演: 《陰間條例:冥戰篇》
《陰間條例:冥戰篇》演出照片 攝影|劉薳粲 圖片提供|開拓劇場製作委員會
《陰間條例:冥戰篇》是編劇王健任與導演蘇洋徵改編臺灣原創漫畫Salah-D創作之《陰間條例》以及韋宗成創作之《冥戰錄》而成。故事以民間傳說陰差七爺八爺為主角,他們的工作是在城隍手下工作,遵循生死簿引渡死者魂魄。時空在當代,他們發現死者不該死,無辜者蒙冤。因為上位神明沒有作為,他們倆挺身替天行道,卻將自己帶進生前未解的宿願或創傷。
原來直播主閻厲婷莫名死去,是在生死簿上頂替了立法委員包順安,權大勢大的他因為聽從網咖老闆金田先生,得以讓自己逃過了死劫,抓交替由閻厲婷車禍身亡。七爺八爺在有限的時間內,必須找出破解問題,但平時依賴香火才得行使法術能力的陰差,因為滯留在陽間而沒有香火接濟,只能靠著一直默默幫助閻厲婷,一位還在念研究所寫論文畢不了業的小道士協助。香火的意義在於信念;也就是說,具像的香火是抽象信念的呈現,只要相信就能產生力量。他們想到了目前人間最能供應香火的地方:漫畫師;在讀者的注目、期待與信仰下,漫畫是人間提供香火所在。透過漫畫得到香火,七爺、八爺與道士一起進入陰間處理生死系統,但金田先生的法力或說是他的香火更強,在人間受到無數(偏門)信徒的支持,他控制著閻厲婷自殺身亡時亡靈所受苦難,不斷地輪迴;這一段無止盡的重複,也重新召出七爺八爺的精神魂魄,生前因守信相約而遭大水淹死的創傷,也不斷回返。閻厲婷的母親在陽間的召喚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破解了逃脫不了的創傷現場。但無論如何,小道士與七爺、八爺的滿腔熱血,怎樣都敵不過金田先生的法力無邊;最後城隍出馬收拾殘局,閻厲婷回返陽間,生死簿的系統回歸正常;但金田先生並沒有得到制裁,好人雖然有好報,但壞人沒有得到懲罰。
民俗傳說的生死簿,在《陰間條例:冥戰篇》成了一套科技管理系統,陰差藉由電子化的生前農民曆執掌生死。我們太熟悉當今我們的生活其實都聽命於大數據與系統的管理,但系統如果錯了,我們有機會喊冤申訴嗎?(有沒有曾經試圖聯繫臉書、蝦皮或Uber Eats,但卻永遠找不到真人回應?無限循環的罐頭電子設定,預設了只有你不會有問題,系統已幫你設想所有解決可能,你只需在其中選擇。)申冤需要人仗義相助,在故事裡,即便在科技時代,突破系統的方式仍然需要英雄,七爺、八爺與小道士的衝勁與犧牲,與金田先生的鬥法,讓觀眾看得熱血沸騰,說明了《陰間條例:冥戰篇》表面上仍然遵守了古典的二元對反書寫,無意挑戰「後人類」,或者說是「後陰差」時代的數位閱讀。
綜合來說,金田先生只是收錢(香火)辦事,受立法委員及其信眾的託付,助其完成避開生死簿的竅門,並沒有傳統魔教任何一統江湖的慾望或形象;進一步地說,他雖然是反派,但卻是整齣戲最沒有牽掛的角色。相較於七爺八爺牽掛正義、信念,小道士牽掛論文,嚴媽媽牽掛女兒,立委牽掛人世利益與選民所託,他連最後被城隍破解,老實說,都有點不痛不癢。這個處理也讓他在劇中得以行蹤飄忽、無所不能;相較於另一尊無所不能卻置身事外的城隍,金田先生無所不能又置身其中,證明能恣意調度,而不是設定規則,才是主宰秩序之人。這個面向精準地讓整齣看似以民俗傳說為體、當代網路世界為用的作品,拉出了社會寫實的觀照,對我來說,也提出了民俗的新認識。
以一般的認知而言,民俗所指涉的面向,不外乎對於過去時間與集體經驗的總和。「民俗」雖然彷彿仍可以在當代現實環境中察覺,但又往往以特殊非普遍的狀態現身,無論是少數人的技藝或特定時空、場域的節慶與儀式。在這樣的理解中,以動漫和「現代劇場」呈現的《陰間條例:冥戰篇》,無論如何不是民俗。弔詭的是,民俗與博物館的考古展示或是遺跡陳列不同,又在於其仍被某種同感、或說是信念支撐著。更批判地說,如果劇場的形式與表演,可以作為肉身化的民俗來閱讀的話,那讓廣大動漫迷主動走進水源劇場觀賞《陰間條例:冥戰篇》的,正是未來記憶今日的民俗,恐怕不是課本上、或是,如同七爺八爺在宿願中無法逃脫一樣,在強制精神創傷的自我修復裡,重複召喚實踐的「過去」:在帝國主義與啟蒙科學共謀下而生成民俗學與人類學的他者崇拜。
《陰間條例:冥戰篇》在劇場中舉重若輕、卻毫不含糊地,直球對決民俗的遺留與繼承以及當代信仰/觀眾/粉絲,雖以國語作為主要表演語言,卻多處以台語畫龍點睛地標記出儀式與精神匯聚時的動人情感,七爺八爺的號令「上有人間、下有陰間,拜請天地、鬼神明察,生死、看破!」,再加上整體演員靈動而彈性的表演,當語言與身體看破了如同索取香火般的認同政治,對我來說,民俗才正要開始展開記憶的能動。
《陰間條例:冥戰篇》演出照片 攝影|劉薳粲 圖片提供|開拓劇場製作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