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TIFA 優人神鼓《愛人》
陳惠湄 | 發表時間:2016/03/01 10:35 | 最後修訂時間:2016/03/20 12:35
評論的展演: 2016TIFA《愛人》 Lover
觀賞的演出時間:2016/2/27(六)14:30
演出地點:臺北國家戲劇院
圖版提供:國家兩廳院
兩廳院台灣國際藝術節TIFA(Taiwan 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Arts)每年推出一系列跨域、跨界,甚至跨國合作的音樂、戲劇、舞蹈演出節目,不但令人期待,而且也可說已成為國內表演藝術類的指標系列節目。由優人神鼓創辦人劉若瑀執導,與德國作曲家克利斯提安‧佑斯特(Christian Jost)聯合創作的跨國音樂劇場《愛人》揭開了2016 TIFA的序幕。這個展演事實上在兩年前就已經在德國首演,這次在國家戲劇院的展演是臺灣首演。在演前導聆中,演講者引導觀眾可以從三個面向欣賞這部作品:一)從文學的面向:因為這是以中國古詩與西方情詩為主題來發展的展演;二)從音樂的角度:這是以合唱為軸線,加上擊樂的創作;三)從藝術表演的角度:這是個舞臺藝術作品。的確,將成立於1925年的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團員請到臺北,加上優人神鼓的擊樂演奏者以及舞臺動作表演者,演出人數多達百人,這真的是結合了詩詞、原創音樂、舞臺表演藝術,不容易定義為戲劇類、舞蹈類或音樂類的大型綜合表演藝術作品。
1988年由劉若瑀成立的優劇場,在1993年黃誌群加入擊鼓指導後,成為「優人神鼓」。優人神鼓「先學靜坐,再教擊鼓」的原則,令人想到成立於1971年一開始時於佐渡島生活並修練的日本鬼太鼓座(Ondekoza),這個團體應該是結合修行與擊樂表演這種類型團體的先驅;鬼太鼓座多年前首次來臺灣演出時所帶來的震撼,相信仍然在當時有幸親臨現場的聽眾心中留下深刻的記憶。優人神鼓在黃誌群於印度體驗的、與劉若瑀師從果托夫斯基(Jerzy Grotowski, 1933-1999)殊途同歸的哲學思考與身體訓練,加入東方傳統武術、擊鼓、太極導引等元素之後,已經發展出獨特的理念與一套表演方式,也成為代表臺灣的藝術表演團體之一。這次合作計畫起源於作曲家佑斯特造訪臺灣時與優人神鼓的相遇。由於當時剛好柏林廣播電台合唱團邀請佑斯特創作新曲,於是他在臺灣的國家兩廳院支持之下,媒合兩個團體,實踐了這個大型的跨國合作演出計畫。在音樂的部份,佑斯特以幾首他所喜愛的二十世紀美國詩人康明斯(Edward Estlin Cummings, 1894-1962)的詩作,加上優人神鼓幫助他所選取的中國古詩,作為歌詞以及創作主題,作出結合四聲部男女混聲合唱以及擊樂的音樂。在展演的結構上,以《詩經》中男女於仲春時節藉自然景物抒情表意的〈關雎〉出發,在露骨情慾的英文情詩後,經過一段純粹鼓樂的《無言歌》,以漢唐樂府的《上邪》作結。
這一次的舞台或者是服裝設計都有其特色,以大部份表演者服裝的黑色襯底,烘托出主要人物的鮮紅與白色的顯眼;白色的網子也構成了搶眼的視覺要素。劉若瑀以東方太極中雙人對練、練習敵我防衛攻擊的「散手」來表現情人你推我就、若即若離的關係。的確,無論是太極拳中因不同門派而有不同名稱的「散手」、「雲手」、「擖手」或「推手」,或者是日本武術、西洋武術中的「對打」、「對練」,雙人一起你來我往的練習,是武術中不可或缺的練習。選擇這種近距離的身體接觸,特別是太極拳中藉由「散手」練習的兩者身體,來表現順勢而為的東方愛情觀,也透過此形式來找到表面看似迥異,實則貫穿東西的共同語言,是一種有趣的發想。接近武術的身體和近似舞者的身體語言交叉出現,而優人神鼓一貫的動作表現(例如主角一人以一支長竿表現的動作,或者幾位優人以近似武術的身體迴轉動作)仍然貫穿全場;不過,在偌大的舞臺上,幾位主要表演者身體和臉部的細膩表現,對坐在遠距離的觀眾來說,要細細體察,是件頗有難度的事。
在音樂的呈現上面,合唱團原本站於樂池中,由於位置較低,和舞台上的擊樂一起演唱時,聲音很明顯地被壓抑,無法足夠地傳播出來,十分可惜。其實,為了不要讓擊樂蓋過人聲,作曲家應該已經在作曲過程中和優人神鼓協調過,在聲響的編排上,作曲家顯然也下了一番功夫,而優人神鼓在演出中,似乎刻意選擇了聲音較為低沈的鼓,也注意了鼓棒的選擇,使得演奏時聲音較以往的現場來得低沈許多;但是,因為樂器以及人聲本身的發音、傳聲性質,以及舞臺位置的關係,在現場的聲響均衡方面,仍然令人在意。不過,在第四幕之前,趁著舞台上優人神鼓只有擊樂單獨演奏以及舞者以太極拳招式表現時,合唱團員走出舞池,走向觀眾席,男團員與女團員分別列於觀眾席兩側,這時合唱團才真正發揮出實力,讓聲音以環繞音場的方式傳遞到觀眾席中。男聲低沈的共鳴,似乎讓現場的磁場都隨著音波共振了起來;而女聲悠揚的高音域,則讓人聲輕飄飄地飛揚起來。這個只有純粹人聲唱出西方情詩「儘管如此」的第四幕,對筆者來說,是整場展演中音樂最動人的部分。
現場由作曲家本人統籌並指揮(合唱團與擊樂),要統合現場的音樂,配合表演,確實不簡單。不過,個人認為即使在純粹由擊樂表現的部分,由於指揮統籌一切,為了配合其他演出者,擊樂原本較為即興、自由的節奏表現,似乎受到較大的限制。雖然作曲家在打擊樂器與人聲中,也加入古箏等撥絃樂器,讓東方與西方的樂器融入曲中,但筆者認為在整個展演中最純熟的寫作應該是四個聲部的純人聲合唱(A cappella)的部分。即使是古箏,或者是單純的幾面鑼(由幾位赤裸上身的男優人所擊出)所表現的音樂,也是由幾個可辨識的音高所組成。由幾個音高所組成的模組反覆出現,構成了西洋作曲中所謂的音樂動機(musical motif)概念。在這整部音樂作品中,動機的概念、對位(Counterpoint)的概念(在此,體現為合唱團本身幾個聲部的呼應,以及人聲和擊樂的呼應)都是核心的發展手法。整個展演中,無論是舞台的畫面或者是音樂的呈現與連接,筆者都覺得太「滿」了,也就是說留白的部分太少或者是幾乎沒有,少了讓觀眾「呼吸」的空間。為數眾多的擊樂表演者就已經佔滿了舞臺上大部份的空間,再加上身體表演者,整個舞臺畫面是很滿的,從頭到尾似乎都太熱鬧了。
跨領域的大型藝術表演作品統整不易,這次的呈現在整體的連接上是順暢的,但是,能否呼應優人神鼓追求修行與表演藝術的宗旨,能否讓觀眾感受到意欲呈現的對象多元、人類共同經驗、具有普世價值的情愛觀,則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在這個嘗試之後,期待優人神鼓繼續嘗試、推出具有其獨特理念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