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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卻,直至漫散結晶—李傑個展《最後一片雲》、《美術館迪斯可計畫—我要(A)》

黃亞歷 | 發表時間:2023/03/30 15:38 | 最後修訂時間:2023/04/06 13:24

評論的展演: 最後一片雲美術館迪斯可計畫—— 我要 (A)。

進入李傑配置的展場,首先令人接收到的,是忘卻,而非顯現。

借用一個白盒慣用的展場型態,作為假面,將其混淆、融合沉溺的質地,輕音樂或爵士旋律的悠然迴盪,特意從投影機扁平的喇叭擴音出來,在混合了實際現場和慵懶想像的不調和處,洩露出幾分不尋常。音樂的重複旋律主導了情境,也導引了發散式的敘述。觀者可以選擇遠距聆聽與觀看細節,但難以選擇避開這不斷供應疏鬆漫散的氣流;以混濁代替集中,以聲音的忽視取代視覺的直現。這是一種借用「忽視情境」或「轉移情境」的衍生配置。

借用、忽視、轉移,這些帶有失焦意味的觀視與聽覺迴路的層疊,自動蔓生各種相應的情境。

應並非巧合,此次同時在耿畫廊與鳳甲美術館(「最後一片雲 」—李傑個展2023.02.11~ 04.22 與「美術館迪斯可計畫—我要(A)」。2023.02.17~04.09)平行呈現相異主題的兩個展場,恰好以空間的遠距並置,展出時間的不完全疊合,拉開了一物多貌、一體多面的對應性。持續充斥在李傑的表達語彙裡,延續其過往慣用的陳述方法,如果作為一種風格化的印記,這些不斷出現的類似技術,在不同空間形態、規格特質裡究竟可能觸及到什麼切面,是在思索李傑的展示概念,並藉由展示技藝捏塑作品意識的過程中,值得深入探觸的部分。

多餘的、常見的生活器具、日常材質的再運用,雖常是觀察李傑很容易進入的語境,但如果將這些部分視為整體主幹或核心,又顯得勉強,畢竟現成物已是當代常用到近乎標籤化的模態,已有諸多方式在不同創作者的應用中隨拾可得;因此,要溶解或轉換此種概括印象或既定指涉,更需在既成與新意間有恰如其分的拿捏,因此如何在構成之間舉輕若重,亦是李傑能夠逸離此框架的關鍵,尤其不能不注意到跨越格與隔、物與霧、線與限的過渡性配置,特別在光色、影形與文字元素之間,極小化的互構關聯。

耿畫廊的暗盒空間引出了封閉式的獨語與私密感,對映於鳳甲美術館的通透明朗,後者的層次從兩顆西洋梨的靜物諧喻,到阡陌田野及觀音山的側身形影,(正好用梨子畫靜物也畫風景,一邊畫古典一邊畫當代),又或方盒中的方盒或視窗中的視窗、一片瓦楞板的介入及推展的空間、多重投影堆疊的色像(畫抽象也畫光影,做雕塑也做裝置,當然也順便錄像多媒體),好多順便都漫不經心卻也設計精心。

李傑《美術館迪斯可計畫—我要(A)》展覽現場

用生活功能式的探照燈投射廉價材質的輸出品在白花花的展牆反射光跡,讓吃光不足的視差協助上色、複構筆觸;借朦朧焦點交換一幅半靜半動半真半假的風景;亦可貼上膠帶,讓投影光束逼現乘載面的存在,透過光影顯像的反光差異,眺望繪畫性的光覺經驗,這近乎與印象主義逆向(或岔分)而行思索的過程,同時將視覺經驗疊合於裝置的手段(差異自身即為新的顏料,膠帶殘漬即是著色劑),形塑了多視角的新構圖、介面,使當代的後設知覺同步進行繪畫筆觸,讓裝置具備繪畫性,每一處破綻都成為伏筆。

然而光影色澤,持續變化,一如閱讀點描的油彩,在不同角度與距離中,有其不同的聚合點。究竟是隱而未現,或是隱中再現,透視詭妙的雙關性。每一裝置也同時聚合、重新洗滌既成物的行徑與操作(連動藝術媒材、身體的軌跡),如同將現存的事物再次沖刷、浸潤,提取出一種反向形態,讓原本所謂藝術的路數或藝術史的行頭,以最精簡的方式換渠輸送、換軌運行,最末回首一笑。唯一不變的,是無論在任何一種場域,即使是各種零散與片刻靈感的閃現,都在進行著一種整體性的交錯陳述,並透過環環配置,將這些元素性的渠道扣連起來,這些細小渠道的交集,終歸匯流至前述的情境化配置。

李傑《最後一片雲》展覽現場,提供:耿畫廊

這邊指的情境,著眼的不是整體氛圍或狀態的內部表徵,而是一種啟動於非集中、非專注的現場狀態,而是在不同觸面、線索及斷片,相互羅織的間歇趣味,把材料扭轉於類型和作品條件的分界上,讓每次的感知經驗被迫停駐,在收與放、靜滯與流動的觸覺感中提示視覺的存在,至於持續在空間裡遊走的旋律,或勾起百無聊賴的午後寧靜的時分,在被忽視的,或說找不到具體意義或重點的徬徨之間,所串接起來的整體情境。其中孤芳自賞、苛刻言語的,失落惆悵、孓然凜冽的,更多斷片化的悄然失聲,都被吸納於輕音樂鬆軟卻帶點詭異的漩渦裡。為使情境凝聚,旋律全然消融了時間性,為四溢無聲的氣流,製造了迴圈中的迴圈。當然,還有免不去的甜味和小確幸,說政治性,也顯得矯情。

把影像情境與文字斷句接合的方式,並不少見,但李傑把斷句予以散文詩或小說化的方式,卻正好與現成物的截用,拉距出一種介於抒情與反抒情的違和感,讓日常的既成物總能挾上一抹甜味,零星的甜味被再務實不過的硬體和視觸覺彼此搓揉稀釋後,並不過膩。

當來回反覆在空間走過幾輪,再次接收到的,仍是忘卻,而非顯現。即使有束射出極度鮮明光度與色塊的地板投影,這回忘卻的是展場本身,忘卻那些帶有某種厭世況味,一如小說開場獨白的無人稱或非人稱敘述,忘卻一開始忍不住走到投影機前面擺首弄姿,讓自身影子覆蓋或接融於藍天白雲的意欲。細節已不復見,徒留個別物件、光度、形影與穿透內外的結晶於情境之間,進而取消(與忘卻)了情境本身。

在這些空間裡,若只取某一件、某一景、某一邊角或某一投射或呈像,都不會是「作品」,也不等同於展示的整體,甚至僅留存你和A或B或C或P…,或世界之間的鬆軟與僵硬,及朦朧氛圍裡的某種確幸。因此不免,在畫廊或美術館的一隅,A或B或C或P之間可能會有一段對話:「你賣作品嗎?…怎麼賣?」。他聳聳肩:「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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