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劇場的嘗試─《鳥語男孩》
評論的展演: 那個劇團 臺南藝術節《鳥語男孩》
演出:那個劇團
時間:2014/04/05 19:30
地點:台南吳園藝文中心公會堂
圖版提供:那個劇團
文 紀慧玲
亞洲傳統戲劇多帶有說唱性質,既說且唱,間以歌舞,印度梵劇、日本能劇、中國戲曲均可見一斑。說唱重敘事,往往說故事重於演出人物,因此發展出不同於西方寫實主義的表演與敘事,角色不僅演出人物,往往兼理代言者形象,如中國戲曲的「自報家門」,演員進入角色中卻也兀自為觀眾解說角色身分,能劇舞、謠分開,也形同將人物與表演析離。作為對白,這些陌生化的代言可以讓觀眾快速進入劇情;作為角色,這種二重性讓演員保持清醒,隨時抽離或代入。
台南那個劇團新作《鳥語男孩》,顯然結合了傳統敘事劇場特色,讓演員同時「說」故事也「演」故事。相同熟悉的手法,外聘導演江譚佳彥(Chongtham Jayanta Meetei)自己的Ex-亞洲劇團過往發表的作品《猴塞雷》最可類比。江譚說「故事的傳誦與分享,幾世紀以來一直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我們也試著維持這傳說的簡樸風貌,以及說故事的本質,同時結合了歌唱與詩文─這一直是亞洲表演藝術文化中的常見元素。」(導演筆記)「這傳說」指的是《鳥語男孩》原出處印度那加蘭邦的一則民間故事,一位聽得懂鳥語的男孩被父母視為異常,不僅將鳥兒煮食為湯,還強迫男孩喝下,男孩因而喪失與島溝通能力。極具象徵的寓言體傳說,經轉譯後,多了世俗壓力(男孩母親怕被鄰里指指點點)、分離恐懼(男孩父親同樣因熱愛自然而消失於山林),以及形象化的自然(一位女神),並且從二頁篇幅擴延、轉譯為九十分鐘的故事。印度文化對「惡行」的袒露在《鳥語男孩》裡被隱藏,人類烹煮鳥兒的殘暴被反轉為母親因保護孩子而不得不的委曲,這雖然較符合道德觀,卻無法提示人類與自然共處的深層哲學;亦即,原來的故事告訴了我們,自然曾試圖與人類共存,無奈人類自絕生路,《鳥語男孩》在男孩出走的家庭悲劇下,還原了男孩與自然的純真交往,以喟嘆作結。前者具有否定性的批判力量,後者則顯示中庸價值,雖溫馨,卻也鄉愿了些。
導演讓鳥兒夫婦既扮演鳥,也充當說書人,讓母親在一場回憶場景裡同時扮演父親,完足說故事的完整性。導演也同時只使用「樸素」的手法,讓這些代言角色直接曝露於觀眾面前。這些像兒童劇說故事的手法,因缺乏幻覺又抽離,示教意味濃,阻擋了觀眾進入故事的全身性感受。最可惜的是男孩與鳥兒對話一幕,自然的神祕力量,透過鳥兒與人類位置的互換及溝通,如能再輔以歌舞,鳥兒的象徵性呼之欲出,但編導選擇的是將自然的形象賦與一位更加神祕的女神,仿如有一個更高位階的自然,俯視著這幕人與鳥的交往,故事本身因而僅為說故事而已,不再有象徵符號的寓言力量。這與《猴塞雷》藉猴子如何學習成為人的故事,諷刺了人類虛偽狂妄一面,猴子本身成為寓言主體,相較之下《鳥語男孩》較平鋪直敘而已。
《鳥語男孩》最好的成績應該是演員的表演實踐,江譚一向也擅長於開發表演語言,結合傳統歌舞、雜技、類型化表演,創造多面向的表演風格。《鳥語男孩》有模倣鳥獸的表演、母親憂傷神色、純真的男孩形象,以及以舞蹈語言出現的自然女神,在空無一物(只有一座平台上置放一棵刷白枯木為舞台布景)的空台裡,四種不同風格的表演,創造了交駁色彩;尤其兩位鳥兒演員及母親,十分溶入角色,雖然整體不免還是備戴了麥克風,但演員唸白與情感收放有節,足以讓人眼睛一亮。燈光及音樂的輔助,補足了幻覺。演員裝扮摻揉了印度與台灣民間元素,對白出現「垃圾山」,道具卻像農業時代,讓人產生混淆。包括為何是(野?)鴿子而不是麻雀?「在地化」好像可以再挑剔。
後現代的敘事劇場,像Ex-亞洲劇團作品《猴塞雷》、台灣海筆子劇團作品《黴菌市場默示錄》,都向觀眾呈顯了「說故事的本質,同時結合了歌唱與詩文─這一直是亞洲表演藝術文化中的常見元素」的亞洲劇場所具有的強烈表演性的說故事庶民色彩,那個劇團長期於台南扎根,摸索更接近常民性的前衛風格,《鳥語男孩》展露了可能。敘事劇場的魅力在於它連結了我們記憶裡的傳統,召喚出聽故事的浸淫感受,如果有一天劇場都不再說故事,的確像江譚所說,「那將是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