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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認同的管窺景框──評《Q&A二部曲》

紀慧玲 | 發表時間:2014/11/04 02:43 | 最後修訂時間:2014/11/06 11:07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4/10/24 19:30
地點:台北國家戲劇院
圖版提供:台南人劇團
攝影:趙豫中 

蔡柏璋是台灣少數曾於中大型劇場處理(男)同志議題的編導,2009年於台大戲劇系推出《木蘭少女》(2011年於國家劇院重製上演)、2010年《Q&A首部曲》(台北市城市舞台)、2011年《Re/turn》(台北誠品信義店),在多樣性的愛/情關係裡,總是摻和著最謎樣的同志書寫,而且幾無例外地,同志身分與情感的揭露都從直男的轉化說起,《木蘭少女》環繞著木蘭、青梅竹馬男友、部隊將軍三人撲朔迷離的愛欲認同,《Q&A首部曲》同志男失憶後成為(假性)異性男而展開追尋,《Re/turn》其中一段青澀單戀最終破解於原來他是同志的悵惘。《Q&A二部曲》延續首部曲而來,劇中主角劉憶的跨國追尋之旅揭露了他真實的同志身分,並大膽曝露、上演情欲鏡頭。如果《Q&A首部曲》是關於失憶與謊言,《Q&A二部曲》則進行到回憶與揭露,首部曲環繞著劉憶及其周圍角色均自我欺瞞而困縛,二部曲劉憶及新或舊的周圍角色,因面對而最終救贖。有趣的是,首部曲舞台主視覺是一面圓形廳框,它看似晶亮豪邁,卻也像生命的破洞象徵;二部曲主視覺是成排的方形景框,它不連續的敘事畫面,似在完足生命遺憾。破洞與彌補,成了首、二部曲關連的意旨,再無例外地,蔡柏璋在戲裡處理的同志議題,再次被包覆於多樣情感關係裡,二部曲關涉的面向就有愛情(異性及同性)、世代、友情、國族、家庭等等,任一情感關係都可套用這句繞口令式的slogan標語:「我們總是忘記想憶起的事,卻記得想遺忘的記憶」,以及,緊扣著追尋主題的蔡柏璋式溫情與幽默。 

不得不再回到首部曲。因為,首部曲人物的設定,看似八股,卻較合理:強勢的母親、外遇的父親、隱藏的男友、失戀的女子,這些人含藏著心事(或謊言),相對於車禍失憶的劉憶的一片空白(純真),世界是如此混濁不堪,沒有人願意面對真相;也唯其如此,劉憶的追尋有了抵抗的意義,只有他敢於戳出破洞,也為「追尋=自我」定調。 

來到二部曲,我們看到的是劉憶(蔡柏璋飾)因著友人的線索,一幕幕追回昔日生活影像,也看到劉憶的女友傅嚴歆(李劭婕飾)追訪奶奶(蕭伶,徐堰鈴飾)、爺爺(嚴和,朱宏章飾)的過去。二段追尋雖摻拌著些許岔曲,如嚴和親生孫女排斥傅嚴歆與爺爺見面、劉憶男友的前妻對劉憶的不諒解,但這些支線不構成延展劉、傅兩人追尋的敘事張力,劉憶的追尋停留在他曾耽溺性愛,甚至是援交男的印象(影像),傅嚴歆的追尋停駐於爺爺奶奶本身的故事,兩段故事其實指向不同的主題,前者直指欲望,甚至是身體性的,後者指向悔恨,是精神性的。

 

身體欲望的揭示是二部曲最強烈的意象,高台景框一幕幕直接袒露的性愛畫面,暴露了同志男(劉憶)的壓抑與激渴,這些曾有的身體欲望印記紅灧灧一片,逼迫觀眾直視其真實;但弔詭的是,敘事線裡的劉憶,並沒有因這些影像的浮凸,產生相對應的衝擊──不論心理或身體。他一幕幕穿梭於回憶,但欲望只存留於彷如記憶的影窗,只停留於訴說;彷彿說著、看著別人的故事,劉憶如撿拾他人記憶的純真男孩,直至戲末,仍是失憶後的直男形象,仍是溫煦可人(協助嚴和喚回記憶)。觀眾觀視欲望灘漶影像而多少驚愕,但敘事少了進一步挖掘,關於他為何耽溺,為何身體記憶可以完全抹去?他是如何接納或抗拒?劉憶都未進一步表白或自陳。劉憶的同志身分被表相確認了,但「錯亂的情欲認同」(宣傳語)依舊令人難解。 

全劇的第二條敘事線,女主角突然決定去尋找爺爺,關於這段故事及嚴和、蕭伶的角色設定,只能說十分刻意,1950年代因(離亂?)故分別的兩人,帶著國族身分(一來自中國,定居台灣;一來自香港,定居倫敦)流徙,未能結合的憾恨雖有負心之實,但豫劇《王魁負桂英》作為隱喻,除了強加感情的道德罪責,不免有著國族文化符號引徵使用的便宜巧思。在倫敦、柏林、河南幾個異於台灣的時空環境裡,劉憶、傅嚴歆、嚴和巧合地由一捲錄音帶重新勾連,跨國境的人口流動與劉憶情欲出口的國際漫遊,試圖編織出無身分差別的普世情境,但一刀兩面,將切身卻刻骨的生命難題,放大於全球的當代與歷史想像,最終是自我呈顯或淹沒,成了逃逸的可能。 

《Q&A》一二部曲都善用影集式手法,一段段故事跳接拼貼,觀眾花腦筋追索線索,眼花撩亂於螢幕顯示的時間表。相對於首部曲的衝突核心:失憶與謊言,二部曲更多的是流水帳式的敘事;蔡柏璋式的言語幽默雖點綴於對話中,但多數情節顯得過於簡便,傅嚴歆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爺爺,劉憶的浪蕩過往竟由ipad揭露,劉憶與警察男友的交遇在警局就堂而皇之進行…,多國語言的使用也過於乾涸,硬生生逼迫觀眾吞下同樣生硬的對話。 

缺少核心命題,單以追尋(動機)作為敘述主軸,二部曲最終是數段你情我愛通俗喜悲劇的影集串連,有點陳腔(比如劇中屢屢出現佳句示例:如果我原諒你的話,你就會比較不痛苦嗎?),有點濫調(比如引用《王魁負桂英》唱段)。 

身體性的情欲如何在大舞台上具現?年初白先勇小說《孽子》將龍鳳戀激情化為絹索上的纏繞飛旋,是意象化處理,《Q&A二部曲》直接使用赤裸影像,這在台灣劇場史上,已算創舉。可惜的是,劇本未探進同志欲望的歡孽淵籔。蔡柏璋熟用聲音渲染劇情,導演呂柏伸充分展現了轉場調度功力更是亮點,但敘事點到為止,讓這幕追尋最終像舞台上開開闔闔的景框,給了觀眾觀視權限,卻也只能流連於外觀,管窺創作者年輕、敏感、仍然善於隱藏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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