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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限制為自由,以退行為方法: 評蘇威嘉的作品《自由步---身體的眾生相》

林于竝 | 發表時間:2017/05/02 10:35 | 最後修訂時間:2017/05/02 15:23

評論的展演: 2017TIFA 驫舞劇場 蘇威嘉《自由步-身體的眾生相》

  「自由步」是蘇威嘉的一個長期的編舞計畫,上次的發表是在2005年,這次蘇威嘉選擇的兩位合作對象是具有獨舞以及編舞能力的陳武康以及周書毅。「自由步」的遊戲規則是編舞家與舞者工作,給予舞者身體各種限制,挑戰舞者的身體,藉此探索舞蹈的語彙與表現形式,蘇威嘉用「眾生相」來稱呼這樣的身體。這個作品由六段獨舞所構成,周書毅以及陳武康依次登場獨舞。

   首先登場的是周書毅的獨舞。周書毅身穿豔麗的藍色緊身上衣,從舞台的角落出發,探索般地跨出腳步移動身體,讓移動的重心舒緩地在身上引發圓弧的運動,步伐引發周書毅的身體如同流體般地湧動,發動的力量在手、腳、胸、腰等身體各個部位形成推擠的漩渦,我們馬上可以辨認出這種身體風格是非常周書毅的。


舞者|周書毅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攝影|陳長志

   周書毅的舞步不斷在身體上創造出無止境的流動,這種動作並非朝向某個目標,或者為了達成某個目的所進行的身體運動,而是建構一個拮抗的身體性。周書毅的身體,始終存在著數個來自相反方向的力量相互對抗,這些多方矛盾的力量在身體當中相互推擠爭奪,也因此,周書毅的舞蹈始終帶有一種被動性與受苦(passion)。周書毅的身體不是藉由意志所發動的單面向的身體行動,而是由眾多矛盾的力量所共同形成的「場域」,有如星雲的星球或者霧霾的粒子,在混屯當中形成複雜系的秩序,在這個身體場域當中,彷彿默片演員基頓在他電影的災難世界當中永遠面無表情一般,周書毅在他的自己身體裡面始終是被動而無辜的,而這種狀態讓他的舞蹈誘發觀眾的身體的同調作用。周書毅在自己的舞蹈當中,只能傾聽自己的身體,跟隨自己的身體前往彼方,藉由這種被動性,周書毅邀請觀眾進入他的身體場域當中。

  周書毅的舞蹈不是行動的模仿,也不是情感的表現,他的動作意味著動作本身,是動作(movement)的抽象形式。但是,在這個抽象動作當中,藉由一次又一次在觀眾面前的展演,周書毅已經將自我身體的個人特徵以自我署名(autograph)的方式,刻印在舞蹈當中,形成可以辨認的風格(style)。這是舞蹈藝術最為神秘的部分,因為舞蹈是以活生生的身體為素材,而這個素材累積了來自現實生活當中舞者個人的生命史,在展演的公共性場域當中,形成客觀的身體表現形式。於是,我們在《自由步》的第一段獨舞當中看見了周書毅的身體。

   在第二段獨舞當中,陳武康裸露上半身上場。蘇威嘉似乎有意讓陳武康的獨舞呼應上一段周書毅的舞蹈,在前半段,陳武康彷彿重複,或者沿用周書毅的身體形式,在剎那間觀眾覺得錯愕,於本屬於周書毅的身體形式被「重層複寫(palimpsest)」到陳武康身上,或者說,是陳武康在自己的身上重層寫入了周書毅的個人生活史,兩者在短暫間交錯重疊,互為「圖」與「地」的記憶風景爭相浮現。最後,原本低限流動的電子音樂逐漸轉化成類似甘美朗的旋律,陳武康的動作開始滲透初某種原始野性,一直到將原本周書毅的舞蹈樣式完全覆蓋為止。

   第三段獨舞,依然標的周書毅的個人風格,但卻加大流動的動能,更大的前進慾望,以及更大的阻力,周書毅彷彿在濃密的光束粒子的河流當中游泳,在極速當中靜止,空間在動作當中誕生,如拖彗星般曳著長長的身影。

   在第四段的獨舞裡,陳武康捨棄流動性的身體的,改以斷片、不連續的動作。如果流動性的身體根基於身體的自然與生理的機能換句話說,是動作的理性的話,極速與靜止毫無個人的生命史,在身體,換句話說,是動作的理性的話,那麼斷片、不連續的動作是非理性的。陳武康的第四段獨舞充滿不可預期的意外性,上個動作並非下個動作的準備,動作間充滿著背叛,動作的無法駕馭並非來自技巧,而是非邏輯與對於舞蹈的不可預期。

   第五段的獨舞,一反原先流暢的肢體,周書毅的身體手腳相互交纏,以膝蓋與手軸著地,非常不自然地在地板上移動,周書毅的身體成為塊狀的固體,「步行」在地板上成為窒礙難行的掙扎。原本形式自立的身體動作(movement),在這裏被還原成身體的「物質」狀態。蘇威嘉的編舞工作,是「退行」的過程,不斷以減法剝奪舞者的技巧與機能,讓舞蹈成為身體素材本身。第六段的獨舞,來自頭頂的光束將陳武康的身體限制在極為狹窄的光區當中,陳武康持續前面印尼舞蹈般的肢體動作,但是在光束當中揮舞的雙手倔彷彿溺水的掙扎,或者絕望者的求救。甘美朗的音樂再度顯現,陳武康上一段舞蹈反理性的傾向,在這裡更清楚地朝向對於原始的追求,借助神話的作用,身體回到理性主義尚未統治人類的美好年代,舞蹈尚未被語言體系所支配,尚未被概念所分節化,在這個狀態當中,「身體」是所有意義的根源,是主體與世界尚未分離的「肉」的狀態,在這種狀態當中,行動與存在屬於同一次元,「舞蹈」成為追求自身的「存在開示」的行為。武康的舞蹈過程,是在「原初主意」的價值觀上的回朔過程,不斷從近代的理性主義體系當中退行,朝向人類原始的根源。

   蘇威嘉的《自由步》,與其說是「編舞」,倒不如說是直接與舞者「工作身體」。「編舞」是以身體語彙傳達作品的意義,但是,蘇威嘉卻讓周書毅舞蹈的身體回歸成為「物質」,讓陳武康的身體回歸理性之前的神話作用。蘇威嘉的《自由步》以限制為自由,以退行為方法,這種與舞者身體的工作,調度了舞者與觀眾的關係,同時也調度了舞者的個人風格(style),以及舞者身體之間的關係。


舞者|陳武康  圖檔提供|國家兩廳院  攝影|陳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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