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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注視:何曉玫 乖離的身體與愛情──《假裝》

紀慧玲 | 發表時間:2015/06/29 17:50 | 最後修訂時間:2015/07/08 16:48

評論的展演: 何曉玫《假裝》

演出、圖版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時間:2015年6月13日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何曉玫的新作《假裝》名為假,卻再真實不過。一個女人,獨處的房間,不斷臆想、追溯往日「情」節,房間的空曠感真實,物件窸窣、餐具砸碎聲真實,身體曾經纏綿真實,幻生複製自我真實──當情愛消佚、生命閉寂時,這些昔日聲響或今日幻覺、孤寂,都無比真實且巨大的存在著。何曉玫幾乎是用戲劇敘事語法構築畫面與動作,再現男女情感交手場景,歷經獵逐、纏鬥、分手,這幕幽閉於「我的房間」的女子傷情日記,告解女性脆弱的同時,竟有了吳爾芙「自己的房間」堅毅姿態──何曉玫想說的也許是,虛假無用,讓我們直視真實,愛情從來不是甜美優雅,看那袴開的下肢,野蕩嗎?不是,那是生命畸零的樣態,無比真實,但就是與舞蹈身體的美劃開了距離。

 

舞作訴說愛情向不少見,碧娜鮑許《穆勒咖啡館》那個寧可撞牆、摔椅、頹坐、撲身,也不願成為男人依附的女子,去年古舞團《愛情如是繼續》那二男二女不斷追索擁抱的過程,同樣在去年,何曉玫作品《親愛的》也有愛與被愛關係的探索。比較之下,《假裝》比《親愛的》「血淋淋」許多,這尖銳的刺感來自終場不歇的水滴聲,彷彿穿蝕牆面與時間,侵吞了一切美好;來自第三、六幕餐桌上的「戰役」,一言不合或積蓄爆發,盤杯匡噹碎裂墜地;來自沿用自《親愛的》雙人疊身成為半人半獸的扭曲形象;來自女子親自將複生自我埋葬(沈入舞台下開洞穴);來自門外忽而乍響的浪漫情歌,一剎時閉門,萬丈紅塵又只殘存室內死寂;來自門外忽立一女子,鬼翳般注視著屋內的一切。這些戲劇語法用以刻描愛情關係的脆弱、孤寂,同時,也是巨大傷害。

 

舞作一開始,紙張的裂帛聲就窸窣作響,繼則,同樣沿用《親愛的》淺咖啡色大風衣但內裝收音器將穿脫時內層材質磨擦聲響再次放大,以及,裝設於餐桌下方的擴音設備將餐具滑移與摔碎、碰撞的聲響尖利的傳導出來,這些日常聲響,危顫顫透露著不安。日子總不平靜,三男三女有時纏綿依偎在一起,有時拉扯,於起跑線上,有時競逐。舞者的身體是怪異的,像記憶的變形,忽快忽慢,忽臃腫忽優雅,有時跛腳,有時像偶一般關節拆解分離。風聲、水聲、情歌聲、噪聲、裂帛聲、碎裂聲,貫串成為記憶裡的聲音元素,與情境依合。燈光也是記憶與情境的寫照,陰鬱的藍光與透亮的白光交替成為主要敘事語彙。何曉玫與創作團隊此次精心安排逐一畫面,準確而犀利地擊中每一幕情境。其中,二位女舞者擔任鏡像自我,複製動作與重複情節,雖然肢體情動表情嫩熟有別,但兩兩相映,互換衣著,一死一生,復虛實迴返,如此自我對話與彼此絕裂、摧毀,面對無可退步的自我,雖說是戲劇語法,但其身體流動與情意表現、動作設計,最是無比詩意。

 

但也只有少數段落舞者身體是美麗而安逸的,在一幕幕或記憶或寫實的畫面 ,舞者不安份地扭曲身體,在乖張離異的身體表情與不斷變形崩解的故事敘事裡,我看見何曉玫第一次無畏地,作為女編舞家,直視女性內在複雜意志,既剛毅又脆弱,但最終決定卸下偽裝,不再假裝女人只有優雅美麗──如同光可鑑人的無瑕白色房間──而已;就像她寫下的,只有更貼近了真實,幽默(甚至是嘲諷與醜惡)看待人生,能讓奇蹟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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