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不中性,黑盒子不透明:《2057: 給35年後的活存演習》蘇品文:中性練習
汪俊彥 | 發表時間:2022/03/31 22:40 | 最後修訂時間:2022/06/06 17:24
評論的展演: 2022TIFA✕廳院35・藝術行動《2057:給35年後的活存演習》 、 之《蘇品文:中性練習》
演出時間要到了,三樓電梯打開了,觀眾聚集但沒有進場。實驗劇場的門沒有開,觀眾散佈在前台,蘇品文與共同概念、導演林人中則閒話家常地與觀眾等待演出時間到來。演出時間到,兩人共同聚集觀眾,說明接下來20分鐘,請大家隨意選擇自己覺得周遭空間中的性感帶。接收到訊息或指令的觀眾,開始四處尋找覺得性感的觸發點,可能是把手,可能是地毯,是燈、是牆,是櫃臺、是椅子或是個牆與牆交界的直角。隨後第二部分的20分鐘,觀眾被分成三小組,在空間中與自己相處,分別是舞台區、後台區與頂棚(絲瓜棚)。在舞台區,觀眾每人自己待在裡面一分鐘,同時參與者也知道自己被監視錄影機拍攝。後台區的觀眾則各自分配在廁所、演員休息室。空間中一樣一次一人,一次三分鐘,但不會有人告知時間到。頂棚組,則是集體在棚上自己獨處(但顯然下方就是舞台區的另「一人」),可躺可坐。最後第三部分的20分鐘,則是帶著前面兩階段練習的經驗,所有人集體進入實驗劇場的空間,觀眾同樣得到「探索實驗劇場的性機制」的溝通與建議,然後最後集體聚在一起,公開分享對於剛剛探索空間性機制的心得。
兩位引導者蘇品文與林人中不是以命令式,當然也毫不具威脅性地;而是以鼓勵、期許、溫柔地,在觀眾自由的基礎上建議行動,大部分我見到的觀眾則是相當配合地在接收到訊息後,開始自主探索空間的「性感帶」。對《中性練習》的展演而言,兩位引導者打從開始就揭露了命題:空間與性的關連,觀眾則如同得到導演指令的演員,開始發想並建立角色的心理狀態以及與環境的關係。而在後來的討論中,也的確聽到觀眾分享他/她如何發覺了空間與自己可能的、從前未曾建立的性(機制)關係:原來地板是放鬆而性感的大腿、布幕則是雙手擁抱或是耳後的輕佻,當然我也聽到有觀眾分享無法建立性與空間關連的困惑。但無論空間之於性機制的有沒有或是不是,在觀眾的(不)配合與(不)參與中,我才發現,這一套對於自由主體的建議與鼓勵,不正才是當代整套性機制的運作本身嗎?如果從前從前有套兇狠的父家長制,所謂父權的性「機制」,是以規範與限制運作;而今日性的自由「機制」,則是以鼓勵與建議運作。換句話說,欲以「性機制」作為方法閱讀「性」的本身,就是必須認識從來沒有任何先於機制的性/性感/性別存在,而是機制本身創造了性。前者的規範與限制是機制,後者的鼓勵與建議當然也是。當我們同時經驗與體驗了空間的性感帶,在接近而享受性的同時,我們也更接近機制;只是之於規範,我們察覺;之於鼓勵,我們則享受。
《蘇品文:中性練習》如同蘇品文先前受到關注的作品《少女須知》,也是個裸體。整場展演指出了從來我們眼中的裸體與性,其實就已經是穿上、掛滿、貼著各式各樣符號、象徵與見解的知識場域,但觀眾自動將這套觀看之道視為透明的、中性的,往往也是標準的與普世的,以至於一眼看見的身體,只能是裸體。《2057: 給35年後的活存演習》是國家兩廳院面向35週年藝術計畫之一,策展人林人中以「演習」作為方法及想像的實踐,以11組藝術行動,就兩廳院最具實驗歷史與場域代表性的實驗劇場,作為對話對象。換句話說,這些演出對我來說,整個演習都是場域限定的,亦即,策展人丟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為什麼兩廳院實驗劇場從來就不是場域限定?當我們把黑盒子實驗劇場或是偌大的鏡框式舞台戲劇院當成任何演出的標準空間時,就彷彿已經視這兩個空間為中性的與透明的。在所謂中性與透明的表演空間中,創作者接收空間的歷史,參與者則往往已無意識地期許自己成為理想的觀眾。但建築的歷史,展演空間的歷史,以及表演與觀眾間的關係,本來不就只是一時一地(及其延續或殘留)之物嗎?在《中性練習》的演習之中,我們再一次確認,中性如同男性與女性、陰性與陽性一樣,都「看似但不是」普遍的身體、社會與文化空間。在層層遮蔽卻以為透明的黑盒子中,中性並不中性。
攝影|陳又維 照片提供|國家兩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