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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證自己造的災難(下)——「災難的靈視」

吳介祥 | 發表時間:2019/12/29 01:14 | 最後修訂時間:2019/12/30 17:35

評論的展演: 災難的靈視

Chim↑Pom和周防貴「拆廢和起厝」計畫《有其民必有其城》裝置了既像災難後的廢墟,又像為了東京奧運的建設工地,直指以奧運為名的都市開發其實是在圖利集團、驅趕弱勢;也應對了日本國內的許多批判,認為東京奧運是為了催出人民的愛國熱情,以遮蔽政府無力完善處理福島核災後果的事實。其中一件裝置用了一隻哥吉拉(Godzilla)尺度的超鼠,諷刺的以超鼠的視角取代神的俯瞰。

「靈視」代表的無名的觀看位置,既不代表天怒也不是對人事的直接責難,天災和人禍的糾結越來越深,單一災難也在全球化的漩渦之中發展成複合災難,但是承受痛苦下的人們一定還是要問,天地還有靈的話,有沒有一雙見證這一切的眼?曾湘淇的系列水墨作品,如《釜石之鑰》,以「鲶魚鬧,地震到」的日本俗諺做為311大地震的神祕起因;《中橫之敬》則引用原主民的神話,以塑造風婆、大山豬等信仰的天搖地動威力,呈現每逢地震暴雨就加劇破壞自然的橫貫公路。這條1960年通車的公路(從日治時期就逐步開發,民國時期獲美援而有徹底貫穿的工程),也是切斷原住民山林信奉和生態規律最深的工程。人跟大自然搶功業而失了分寸,卻貪圖僥倖,曾湘淇給每一個傳說的造型一雙怒目,作品透露出期望大自然真的有守護神,而非懲罰者的威嚇力。

羅詩蘋紀錄花蓮雲門翠堤大樓因結構問題在地震中坍塌的作品《震後群》,提供了新聞搶播和救災記錄之外的另一隻眼。災難現場即時記錄的視覺事件,特別是911攻擊事件即時新聞隨著CNN掀起全球「癱瘓的凝視」,也讓新聞媒體、紀錄片工作者和社群媒體重新思考觀看災難的視角和倫理問題。《震後群》處在新聞和紀錄片之間,以平等和同步的節奏,進入現場事件和救災社群,也觀看了觀看災難的各種位置。

巴卡芙萊(瑪籟(林琳)、黃錦城)的《靈魂歸屬地》(Sarapung)和安聖惠的《消失前的最後嘆息》都是展覽的大器之作又同時充滿細微的思慮和觸覺式記憶。巴卡芙萊非常善於翻轉和組合不同材質的意象,展場上使用的搬家紙箱、包裝材和運輸紀錄及郵戳,託引出遷移的符號,而當被打包的是個人時,令人聯想不同層次的磨難,從個人的遷移到被迫的離散甚至葬花的想像,把紙箱材質重編為原住民熟悉的籃子等容器,精彩的轉化冷漠的運輸機制,同時給予觀眾貼著身體的疼痛和安慰感。

安聖惠的作品似乎無論大小都能牽引觀眾了魂魄,《消失前的最後嘆息》是四個組件的裝置作品,是藝術家對八八風災、對狩獵文化和資源分享的概念的呈現。策展人彼勇(Biung Ismahasan)在2018年在英國展出這件作品時(Dispossessions: Performative Encounter(s) of Taiwanese Indigenous Contemporary Art),描述安聖惠的作品「優雅且沉靜的暴力」(elegant and quietly violent),準確的描寫了這件作品,特別是以鋼骨和八角編織組合出來災後殘片感,和以黑色森林呈現家鄉的災難創傷的作品。紡織素材像母親捐給大地的頭髮,黑色像燒毀的森林也像巫術的力量,螺旋柱狀的包覆讓它們像旋轉舞者,起落不同的造型讓它們像山林裡的精靈。這兩組原住民藝術家的作品有沉痛有控訴,卻又同時有和土地和解的平靜,如策展人潘小雪所描述,與死亡和解的哲學,兩位藝術家提出的靈視位置更為隱微深沉。

艾未未的難民營計畫是整個展覽有點難消化的作品,四件錄像作品分別記錄了希臘和馬其頓邊界《伊多梅尼》(Idomeni)、希臘萊斯沃斯島(Lesvos)和法國加萊(Calais)的難民營。而牆上的《奧德賽》(Odyssey)指涉歐洲文明裡到最遠古的飄泊史,正以不堪的情狀回到希臘的數千年前描寫奧德賽的地理位置上。艾未未做為一個不再能批判中國的藝術家,對於自己被政治庇護於安全的歐洲,無法舒適,他用自己的身體模仿溺斃於海灘的兒童難民、用大量的救生衣背心裹覆美術館外面的大柱子等,都意圖提醒世界不要再對難民視而不見。《奧德賽》仿古希臘器皿畫的線條和側身的特色,構出遷徙中的難民,把古希臘的裝甲軍人和歐洲現代的鎮暴武裝部隊並列,讓人扼嘆這三、四千年來的文明和知識理論、技術發展、人權思想,進如此經不起檢驗。《在海上》在希臘萊斯沃斯島上觀看著想要靠岸的船隻,用手機錄下的景像。這種觀看著難民對於未來的巨大不安、觀看被命運和政治無情驅逐的生命的位置,讓人很無力,也讓藝術只能袖手旁觀。

2019年在地中海上一艘來自利比亞的難民船被義大利政府拒絕靠岸,難民漂流到身心潰竭,卻等不到任何國家救援的成承諾。一艘掛荷蘭旗幟的海上觀察船的德國年輕船長Carola Rackete不顧法律,徑向難民提供救援,讓他們登船上岸。隨後義大利官方竟以走私人口之名逮捕她。Carola Rackete 事後被釋放,而巴黎市政府想頒個人道光輝獎給她,她認為這是政治虛偽作為而拒絕受獎。艾未未這些紀錄難民的作品,也正是在揭露歐洲各國以不同理由拒收難民、強化對穆斯林的偏見,是政治操弄的偽善。然而難民所帶來的負擔倒底是甚麼,其實局外人士看不見也無法置評的。同時,走到第一線去觀看災難,不會讓藝術家變英雄或德行更高尚,艾未未這樣的作為是在批判若國際社會和政府沒有做為,以藝術做為觀看的途徑仍是無用的。

黎巴嫩藝術家Walid Raad於2019年在阿姆斯特丹現代美術館(Stedelijk Museum)以「誠實說,天氣有幫忙」(Let's be Honest, the Weather Helped)的標題舉辦個展,這位小時後就離開戰區的藝術家不斷以家鄉的衝突和傷亡為題創作,他的標題是引用魯西迪(Salman Rushdie)的話,提到天氣大概是最自然化的描述文化差異的,天氣是大自然,但在文化和歷史的差異下,天氣也被符碼化了:「而當我們描述一件災難(如911攻擊)時,我們會不自主地講到那天的天氣多好、天空有多湛藍,來表達即將到來的命運多麼不可測。」在希臘和地中海那樣代表渡假勝地的藍天大海下,來自中亞衝突區的難民船持續離散漂流,我們回到Christoph Büchel在威尼斯雙年展的漁船,和當代館門口,從台灣東海岸搬來,飄自福島海嘯的舢舨船,災難的靈視逼著人凝視,要人們做自己造的災難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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