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厭世與療癒之間:創作社《媽媽歌星》
陳宜貞 | 發表時間:2018/08/23 05:29 | 最後修訂時間:2018/08/27 23:07
評論的展演: 《媽媽歌星》創作社CS監製作品6號
圖版提供|創作社 攝影|唐健哲
「療癒系」這個詞來自於日文「癒し系」,不管是來宣傳眼神純淨笑容呆萌的青春偶像,或者形容造型可愛色彩繽紛的文創小物,是近年蔚為風潮的行銷關鍵詞。不過浪漫唯美並非能療癒人心的唯一路線,觀察社群網站上被瘋狂轉貼的各種厭世動圖就能知道,自我解嘲式的黑色幽默,也同樣能提供逃避現實與宣泄情感的管道,即便得到的慰藉是暫時的。
創作社《媽媽歌星》一開場,在右低左高有段差的舞台上,母親蝶子(由蔡亘晏飾演)與女兒小花(由陳以恩飾演)在平行的時間線中分別在面試工作。舞台整體空間色調陰鬱,面試男/考官(同由廖原慶飾演)站在深處燈光幽暗處,面目模糊且不懷好意。蝶子剛帶著年幼的小花來到酒綠燈紅的新宿歌舞伎町,操著生澀的日文想在異國找到一份能養活自己和女兒的工作;在另一個時空中,小花則是初出社會,應試的是表面上光鮮亮麗,能不斷走跳異國的空服員。
編劇魏于嘉給了兩個主要角色「蝶子」與「小花」的名字,用一種詩意的方式表現出兩者之間的依存關係。然而現實是兇殘狡獪的,不眠之街蔓延著的不是大自然的花香,而是人工的粉味與慾望的汗味。非法居留在日本的蝶子,為求生存只能被迫出賣尊嚴與肉體,而常常被單獨留在家中甚至被推到廁所的小花,對蝶子所展現出來的強烈保護慾與佔有慾,其實只是反映出她內心巨大的恐懼:「媽媽要把我丟掉」「媽媽不會回來了」。
劇中另外有兩個關鍵性的角色:蝶子的同事Mary(由曾歆雁飾演),對小花來說是溫柔的化身;翔(由楊景翔飾演)不只要身兼保護者與苦力,他與小花之間超越年齡鴻溝,如同玩伴般相愛相殺的相處模式,也讓本劇增添了些許嬉鬧的色彩,而不會落於太苦情灑狗血的窠臼。王榆鈞所設計的音樂,不致過於搶戲,但又能提點出氛圍的轉換。在Mary過世後,蝶子、翔、小花三人趁夜搬運屍體,在高低錯落的舞台上下繞行,最後由小花帶頭唱起兒歌代替追思。這段荒謬的大長征,由背景音樂延續 “Mary Had A Little Lamb” 作為過場,但變調的旋律也提點出這場葬禮的殘酷之處。
《媽媽歌星》進行到中後段,長相神似的蝶子與小花,際遇也逐漸連結出近似之處。兩人同樣經歷情人的背叛,心裡有著無法癒合的傷口,不斷流淌著鮮血與膿液。但在同時,周圍也都有能夠幫助或撫慰她們的女性角色,對蝶子來說是Mary跟小酒吧的姐妹淘;對小花來說短暫陪伴她的Mary當然至為重要,但願意在電話另一端理解她的焦慮與失控,甚至唱歌安撫她的旅館櫃檯服務人員,也是寶貴的慰藉。小花的職業也能與蝶子互相參照:大紅色剪裁合身的空服員制服,跟媽媽桑豔麗閃爍的晚禮服其實路線相近,一樣是被物化的對象。而小花或許是想脫離兒時狹窄的生長環境,選擇了能夠遨遊無垠天空的職業,但實際上也仍是被困在裝潢大同小異的旅館房間中,只不過時區混亂而已。
劇中演員多需要一人分飾多角,在不同角色之間流暢切換相當考驗演員的功力。我想要特別提一下飾演小花的陳以恩,在詮釋不同年紀的小花之間表現精湛。甚至同樣是幼年時期的小花,從一開始天真爛漫,到後來經歷Mary過世與目擊蝶子被強暴等衝擊後,漸漸流露出強烈的不安全感與攻擊性,情緒的層次跟深度都掌握的極好。
直到小花成人,似乎已經不需要依靠母親了,她仍然執著地問著蝶子:「妳是不是後悔生下我?」蝶子終究沒有給一個明確簡短的回答,她以半真心半玩笑的語調陳述往事,似乎也是暗示小花終究要明白,時間會改變我們對父母親的理解與評價,而究竟要肯定或者否定自己的人生,其實決定權在小花手上。《媽媽歌星》可以看成是小花追尋自我的一段過程,在蝶子離世以後將要邁入下一個階段。
《媽媽歌星》表面上是厭世的,但仔細回味,卻能感受到創作團隊埋藏其中的溫柔與包容。
圖版提供|創作社 攝影|唐健哲